昆侖英雄

門

我們要說的，僅僅是一座山脈。它起于高原，呼吸著5000米以上的稀薄空氣，連綿不斷，像河流一樣奔騰在2500公里的大地。它浩大而完整，呈現(xiàn)出宏觀的美感，在上，與天相連，瞬息萬變的云朵時而炙熱時而溫婉，純粹的藍色調(diào)的天空如同一位貴族接受冠冕，在下，它腹部緊貼著大地，光線正濃烈，它匍匐的姿態(tài)統(tǒng)領(lǐng)著千軍萬馬的英勇和豪邁。

也許它不僅是一座山脈。它微觀而又血性，它的草甸，它的雪峰，它的群山連同粗礫的沙石，棱角犀利的線條和白雪皚皚的尖頂每時每刻都在生長和生活。它的丘陵和低谷里藏著那些含蓄羞澀的虎抓耳草、點地梅、蚤綴、馬先蒿。還有永遠不結(jié)冰的昆侖泉含情脈脈，有屈原的感慨和詩人氣質(zhì)，有神話中的瑤池瓊漿，它更像一個包羅萬象的自然集市，這里從不缺少擁擠的呼吸和對話，以及與世間一切生命一樣的跌宕起伏的盛典。

實際上，我總想把它表述成一個人。他的名字叫昆侖。

這個人的存在只是為了豐富我們單薄的人生，或者成全我們對于生命濃墨重彩的夢想，他粗放地佇立幾千萬年，歷經(jīng)地質(zhì)構(gòu)造的漂移和宇宙風(fēng)沙的侵蝕，頭頂?shù)奶炜诊L(fēng)起云涌，歷史腳步輾轉(zhuǎn)再輾轉(zhuǎn)，他應(yīng)該手握著一支長矛，身披鎧甲，像個萬古垂青的將軍，他指揮著山頂直豎聳立，在天地之間勾勒出堅硬的輪廓之后又齊刷刷垂下地面，沒有半點遲疑。他像一個英雄，在壯闊和宏大中度過一生。

英雄總有鐵血和丹心。就像我們根植于內(nèi)心伴隨著我們長大的武俠夢一樣，像蕭峰一樣，在金戈鐵馬中輝煌，在夕陽西沉的時刻瞬間感性，失落，或者惆悵。

西域的廣袤無邊，極目遠眺，飛沙走石，羌笛嗚咽，一眼望不到頭的悲愴，如果歸去的陽光昏黃正濃，照出了游離的馬匹和無名的蟲卵，那個時候我們的英雄會流淚嗎?為著突如其來的憂愁和不知期限的歷史行程。

這一切都沒有關(guān)系。據(jù)說所有生命都是注定的。昆侖還是在第二天的清晨準時醒來，繼續(xù)開始戎馬一生的下一天。

我們的英雄應(yīng)該有一位戀人，或者他幾千萬年的守候就是為了傳說中的地老天荒。于是我們看到他柔情似水的一面。他為她修建了宮殿還準備了禮物，那些終年不化的高原凍土，幾米或者幾十米高的冰丘，下面是永不枯竭的涓涓細流。冰層破裂，地下潛流就噴涌而出，綻放成噴泉，再形成冰錐。冰錐不斷生長，不斷破裂，不斷有爆破的聲音和開放的花朵。凍土的表皮，不是光禿禿的冰層，而是綠茵茵的草地和爛漫的野花——也許這是奇跡。

愛情確實虛幻，桑田滄?；蛘邥一ㄒ滑F(xiàn)，微小或隆重，卑微或高尚，都是我們生命中不能缺少的電光火石，這一瞬間的照亮，足以照應(yīng)和延續(xù)所有偉大的夢想。

英雄最終不會老去，更不會離開。昆侖生長在西北高原，傍山而居，連綿千里，他沒有普通意義上的生命，可是我們清楚地知道，當我們賦予他生命時，更清楚自己在這個自然和宇宙中真實的位置。他生長在你和我的心里，不曾占有，卻一直擁有。不管我們選擇的是艱險攀越，還是維系平凡充實的日子，粗獷或柔情，每一天，都沒有逃離過英雄的情結(jié)。人生很長，人生很短。激情，輝煌，夢想，愛情，平凡而充實的一生，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