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 嶸
努爾人是生活在尼羅河畔的一個原始部落人群,牛在他們的生活中很重要,因此他們也被稱為“牛背上的寄生者”。在碰到婚喪嫁娶需要宰牛的時候,努爾人會把牛單獨帶到一個安靜的地方去做它的思想工作。他們親熱地拍著牛的脖子,大致意思是說:牛哥,你看阿花就要嫁人了,她是你看著長大的啊。我們決定把你宰了,不知你有沒有意見……好,不說話就是沒意見,你真是舍己為人的好同志……
我不知牛是怎么想的,按牛的思想覺悟最多是“想殺就殺,別跟牛爺來這套”,或許牛脾氣上來要和你同歸于盡。因此,這樣的思想工作也是一項危險且艱巨的工作。
我讀書的時候脾氣也和牛相似,初中班主任常來做我的思想工作,雖然他從沒想過把我宰了,但工作總是進行得很不順利。有一次,他終于放棄了努力,揚言要把我?guī)У叫iL室開除。校長室在五樓,校長是個同奧威爾《如此歡樂童年》中“翻臉”一樣的人。走到二樓時,班主任看看我,我也看看他。又到了三樓,我仍然不吭聲,他開始有點兒緊張。到了四樓,他的腳步明顯放慢,開始頭上冒汗。我望著他,忽然放聲大哭,說再也不頂撞他了。班主任擦著頭上的汗如釋重負,當場在樓道里釋放了我。
很多年后我讀到經(jīng)濟學的博弈論,忽然覺得當時的這場思想工作簡直是一道關于“囚徒困境”的典型命題,如果我不讓步,那么這差不多是最壞的不合作博弈;兩個倒霉蛋一起到了校長室,我自然會成為頑劣的典型,而我那個老師,也會被校長看成一個連小屁孩都管教不了的窩囊廢。而且,我敢保證,他比我更害怕見到校長。
我當時是哭了,這也沒什么好難為情的,畢竟化解了危機。而且那時我還小,還沒讀過洛克的《論寬容》,也沒讀過伯里的《思想自由史》,我不會說出什么很體面的話為自己辯護,況且,做思想工作從來就是管理者對被管理者的特權。
但這個世界并非人人像我這樣會妥協(xié)。大約在1690年的西班牙,一群異教徒被反復教育之后仍然冥頑不化,于是教會決定把他們都做成奧爾良烤翅。在架起的火堆前,教士再一次本著治病救人的原則去做他們的思想工作,就在這時,驚人的一幕發(fā)生了,21個男女異教徒竟迫不及待地爭相往火堆里跳。思想工作比烈焰更可怕。
我當時只是在四樓,看得還不夠遠。有一天在圖書館里我忽然明白,一個盛行思想工作的時代,一定是一個缺乏思想的時代。
(月汐摘自《三聯(lián)生活周刊》2007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