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李子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編年史。對于她來說,1997年是她人生的轉折點。
那一年,她20歲,在東北老家一所鄉(xiāng)鎮(zhèn)中學教書。她是獨生女,家就在這鎮(zhèn)子上,父母辦了個養(yǎng)豬場,年收入10多萬元,家境很寬裕。她談了個男朋友,是自己的同事,計劃到年底就結婚。過上一兩年,她懷里就會有一個娃娃。如果沒有意外,她的一生會這樣過去,像我們身邊的絕大多數(shù)人一樣,也許有點庸常、瑣碎、平淡,卻也不失世俗的幸福。
我所說的意外是這一年學校擴建,要占用她家的養(yǎng)豬場。她父親讀過一點書,在當?shù)厮銈€知識分子,骨子里對教育是很尊重的,建校修路是行善積德的事,讓搬遷就搬遷唄,大不了受點麻煩,損失點錢??墒?,整個養(yǎng)豬場價值20多萬,校方卻只肯拿出5萬元補償款,這當然令人難以接受。
按照規(guī)劃圖,養(yǎng)豬場位于學校操場的位置。見協(xié)商未果,校方便不再溝通,徑自開始主體工程建設。很快,養(yǎng)豬場南邊建起了一幢教學樓,養(yǎng)豬場從此終日不見陽光。西邊建了個鍋爐房,巨大的轟鳴聲日夜不停。那些可憐的豬們,很快出現(xiàn)驚悸、躁動、拒食等癥狀,幾頭懷崽的母豬也相繼流產(chǎn)。大概計算一下,損失在10萬元左右。
顯然,校方是想以此逼她家主動搬遷。她父親卻一紙訴訟,把校方送上了被告席。
我們無法猜測其中有著怎樣的黑幕或是博弈,無法斷定究竟是權力還是道德左右了法律,只能知道結局:她和父親以為十拿九穩(wěn)可以打贏的官司,竟然被判敗訴。她父親毫不猶豫地選擇上訴,再次敗訴。
幾乎沒有過多考慮,她推遲了婚期,離開了學校,從此陷入了一場長達十年的漫長官司之中。上訴,敗訴,再上訴,再敗訴,再上訴……其間她自學了法律,拿到了本科學位,以法律作衡量,她更堅信自己的官司會贏。校方因為理虧或是不勝其煩,曾托人表達過庭外和解的意思,愿意包賠一切損失,只希望她不要再上訴了,但她斷然拒絕。她像執(zhí)拗的秋菊一樣,要的是一個說法,而不是簡單的賠償。
十年過去了。這十年她打了許多次官司,結局卻都是一樣的。像神話中的西西弗斯一樣,她一次次地推巨石上山,巨石卻一次次地滾落下來。只是,西西弗斯是別無選擇,她卻是決不放棄。
在打官司的同時,她也要掙錢吃飯,需要交律師費等各種費用。所以,她需要工作。她選擇職業(yè)的標準,也是想對自己打贏官司有幫助。比如在某大學當圖書管理員(為了方便自學法律),在某報當記者,在某法律出版社當編輯……
她至今單身。當年的男友,已經(jīng)先為人夫,后為人父。她沒有怨恨,只是在他決定另擇良人時,回了一趟老家,把自己的處子之身交給了他。那夜,等了她8年的男人失聲痛哭,她卻沒有一滴眼淚。
2007年的最后一個月,她接到判決書,官司又輸了。
她默默地坐了一個下午,然后決定再次上訴。
(馮國偉摘自《今晚報》2008年5月23日 圖/毛麗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