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奇遇

ｚｑｙ０００４＿２００４

大舅在靈堂守夜，差不多快睡著的時候，聽見院子里有人騎車出去了，大舅心想，這深更半夜的，誰會出去呢？想著，迷迷糊糊地就出去看，一看，猛地清醒了。院子門從里面鎖著的，可房梁上吊著的紙糊的自行車不見了。

我媽常給我說起他小時候的故事，說這些的時候她很嚴肅。媽告訴我說，不知道怎么解釋，可這些的的確確是她碰到的事。

那是上世紀六十年代，我媽在農(nóng)村長大，小學(xué)是在村里上的，中學(xué)在鎮(zhèn)上，就得跑到鎮(zhèn)上去上。在那個時候只能騎車上學(xué)，八點上學(xué)，六點半就要出門，騎一個多小時才能到學(xué)校。夏天的時候還好說，天亮得早，冬天又冷又黑，但是也不會誤了上學(xué)。媽說那個時候沒人管，反而特別想學(xué)習(xí)，不像現(xiàn)在，那么多人看著一個孩子，可就是學(xué)不好。

冬天，媽吃罷早飯，穿得厚厚的出了門。上學(xué)路上要經(jīng)過一片樹林，天天走同一條路也就不怕了。有時候，真想有個伴兒。其實也有伴兒的。媽說，過林子的時候，說說笑笑的，聲音都聽得見，就是追不上。怎么騎，都是那么遠的距離。我說是不是花了眼，天那么黑。媽說總不可能老是花眼吧，真的是聽到了，就是追不上。

有一天，媽正睡著，就聽見門外有人喊自己，天還很黑。以為自己聽錯了。媽想村子里就自己一個人在那個中學(xué)上學(xué)，誰會喊自己呢？正想著，大門外又說：“我在前面等你。”媽一聽，真有人喊自己，可能是哪個同學(xué)來村里串親戚，順便喊上自己吧，也好，總算有個伴兒一起走了。

家人都還睡著，媽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也沒有看表，就出了門，騎車追那個人。一路上都不見那個人，媽想，也真是，喊了我又走得這么快。那天正好有風(fēng)，路過樹林的時候，樹葉被風(fēng)刮得刷刷響，月光下的樹林影影綽綽的，像人影一樣晃來晃去，平常不害怕走夜路的媽媽，這天忽然有了一絲怕意，加快了騎車的速度。終于見到前面的人了，那個人往林子里一拐，不見了。那么密的林子，在里面騎車，是不可能的，可媽眼見著那人騎了進去。路過那人進去的林子里，媽看了一眼，什么也沒有，沒有人的蹤影。

到了學(xué)校，奇怪，平時班里總有一部分同學(xué)來得早早的，今天一個人也沒有。沒有教室鑰匙，就進不去。那時候?qū)W校沒有大門，也沒有門衛(wèi)，只有一個老師，因為家遠，住在學(xué)校里。媽實在冷得受不了，就去敲門。敲了一會兒，屋里有了亮光，那個老師把門打開，一看見媽，沒好氣地說：“你怎么回事啊，看看現(xiàn)在幾點，半夜兩點你上的哪門子學(xué)？你是家里沒表呢還是愛學(xué)習(xí)呢，先進來等著吧?！蹦莻€老師進屋睡了，媽一個人在外屋坐著納悶，是誰在外面喊呢，越想越奇怪。

等上完第一節(jié)課，媽已經(jīng)瞌睡得不行了，早上起得太早。下課后，媽就趴在桌子上睡覺。正睡著，有個同學(xué)過來把媽拍醒，說：“你奶奶來了，我看她在學(xué)校門口站著呢，我問她是不是找你，她也沒有說話，你看看。”

媽趕緊跑出去，跑到校門口，沒有人啊，全是同學(xué)在玩，哪有什么家長？回到教室，媽生氣地問那個同學(xué)：“哪有人呢？都瞌睡得不行了，你騙我說我奶奶來了，你認識我奶奶嗎？”那個同學(xué)委屈地說：“是真的，上次放假去你家玩，你奶奶正好在，你忘了？剛才就是她?！迸赃呉晃煌瑢W(xué)說：“就是的，我和她一起去的你家，還幫你家壘狗窩。你奶奶還笑我們呢。剛才就是她，我也看著了。”這么一說，媽想起來了，是有這么回事。奇怪，奶奶為什么來？為什么來了又走呢？也沒有見著我。媽的奶奶，也就是我的太奶奶，在另一個村住，家里就媽一個是孫女，所以太奶奶對媽很好，經(jīng)常去看媽。

下午回家（中午時間太短，家遠的同學(xué)都不回家，在學(xué)校搭灶吃），媽發(fā)現(xiàn)家里一個人都沒有。大冬天的，也不用下地干活，人都哪去了？正急呢，媽的大哥回來了，一看見媽就說：“才回來，奶奶死了，下午沒的。早上你走了以后，大舅就來叫咱媽，奶奶是突然病的，已經(jīng)三天了，開始以為是小病，沒想到才幾天奶奶就死了?！闭f著就“嗚——”的哭開了。媽一聽，又急又難過，扭頭就往太奶奶那里趕。

到了那邊，屋里一片哭聲，太奶奶已經(jīng)被抬了下來。媽過去抱住她媽，也就是我姥姥，哭著說：“怎么會呢，早上奶奶還去學(xué)校找過我了?！蔽堇镆幌伦屿o了下來，姥姥生氣了，給了媽一耳光，罵：“這里是你玩兒的地方？這種話是亂說的？你奶奶三天沒有下炕了，你亂講?！眿屻读?。

農(nóng)村的葬禮要盡禮數(shù)，晚上一直有人守著，叫守靈。人在屋里停放六天才能下葬。第四天的時候，人很累了，我的大舅，也就是媽的哥哥在靈堂守夜，差不多快睡著的時候，聽見院子里有人騎車出去了，大舅心想，這深更半夜的，誰會出去呢？想著，迷迷糊糊地就出去看，一看，猛地清醒了。院子門從里面鎖著的，可房梁上吊著的紙糊的自行車不見了（當(dāng)時這些葬禮上用來燒的東西，統(tǒng)統(tǒng)掛在房梁上）。大舅趕緊進屋把大人喊醒，大人們一合計，是不是小偷來了，就出門去找。一出門，紙扎的自行車就在門外放著。當(dāng)時不知道別人是不是害怕了，大舅一下子腿軟了。大人們都說：“可能是風(fēng)刮的吧，小孩子就是膽子小。”大舅也沒敢說出聽到有人騎著車子出去的事。

葬禮過后，媽回到學(xué)校，找到那天叫媽出去的兩個同學(xué)問。那兩個同學(xué)見媽不信，對天發(fā)誓說當(dāng)時真的見了媽的奶奶。

不管怎么樣，太奶奶離開了人世，媽只能在心里緬懷她老人家了?，F(xiàn)在前前后后想來，當(dāng)時那個年代的確是怪，如果打聽的話，是經(jīng)常有這種事情出現(xiàn)的。

媽說，現(xiàn)在想來，也不害怕，就是奇怪。

我給媽看網(wǎng)上發(fā)表的有關(guān)鬼故事的帖子，媽說，一看就知道是玩的。如果真實的話，是不可能寫得那么玄乎的。如果讓見到怪事的那些人自己來說，別人聽起來其實是很害怕的，是真的害怕。

選自《新聊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