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向辰
我參加汪偽組織是由舊同事轉(zhuǎn)相介紹的。濟南未淪陷前,我在濟南市立救濟院擔任會計,濟南淪陷后,日軍對于此類慈善機關一律收歸新民會管轄,所以我們還照舊供職。這是1937年冬天的事。1938年夏季,我因舊友崔美生的介紹,加入一個秘密組織“鐵血除奸團”。是年冬,鐵血團被日軍破獲,240余人悉數(shù)落網(wǎng),主任于一山亦被騙入獄,崔美生逃往徐州。我當時暫避東鄉(xiāng),一個月后亦赴徐州,住至1939年秋間折返濟南。我見風聲仍緊,因聞舊同事劉培緒在北京活動,乃去信托他代謀棲身之地,不數(shù)日便接劉回信,并寄來100元,囑我即赴北京。我于次日動身,到了北京才知他代汪精衛(wèi)招募在鄉(xiāng)軍人及中小學畢業(yè)生,參加所謂和平運動。我遂幫他辦理文書事務,至11月間招募完成,招得的人員運往上海江灣成立軍官訓練團。我即隨同到了江灣,加入該團擔任中校秘書。
偽中央陸軍軍官訓練團是汪精衛(wèi)進行軍事的開始,他自己擔任團長,以葉蓬為教育長,劉培緒為副教育長,羅君強為政訓長,郭爾珍為教育處長,黃曦為總務處長,魏煉青為辦公廳主任。以下分為五個大隊,都隸屬于總隊部之下:總隊長張誠,第一大隊長為李友竹,第二大隊長為關靖波,第三大隊長為韓蘊山,以上三隊是軍官隊;第四大隊長為高爾安,第五大隊長為李棟臣,以上兩隊是學生隊。汪本意以為抗戰(zhàn)數(shù)年屢戰(zhàn)屢敗,失地三分之二,局促一隅,軍人必然以戰(zhàn)為苦,他以和平為號召,通電一出,前線軍人自能全體歸來,所以預先成立這個機構,準備停戰(zhàn)后收拾殘余軍隊之用。
在軍訓團組成前,汪原許劉擔任教育長,及至著手組織之際,又改以葉蓬為教育長,以劉為副教育長。劉培緒大為不滿,遂授意幫同辦事的一般舊同學關靖波等全體不干,以為要挾之計。雙方爭執(zhí)了一個月,幸經(jīng)魏煉青等從中調(diào)處,許劉于成立偽府時另派優(yōu)職,始告平息。
日方對于中國是用軍事與政治相結合的策略。他們針對中國的人事關系,共組成四個機關(梅、蘭、竹、菊)分頭進行,其中梅機關專門聯(lián)汪,其余三個機關有的聯(lián)蔣(介石),有的聯(lián)吳(佩孚),有的聯(lián)李(宗仁),雖所聯(lián)不同,但分化中國則是一致的。梅機關自汪由重慶出走后即寸步不離,凡汪有所要求無不順口答應,及至來到上海則逐漸變卦。汪經(jīng)常以不干為要挾,雙方雖不斷發(fā)生齟齬,但汪已用了日方的款子,不能不委曲求全,因之日方更為得計,一方盡量供給金錢,一方密囑汪之左右親信勸汪勿太固執(zhí)。事已如此,汪亦無可奈何,而汪妻陳璧君更是一個貪圖祿位者。汪雖有時鬧點小脾氣,說些牢騷話,終不能不俯首降心,甘做傀儡了。
1940年3月,汪偽政府成立。日方的看法,以為汪一登臺,抗戰(zhàn)陣營必定瓦解,汪如做到統(tǒng)一中國,則整個中國都成為日本的領土了,所以他們極力勸汪實行所謂還都。汪惑于左右的勸告,并可借此一償其做首領的愿望,遂決定于3月底“還都”南京。我是4月2日來到南京的。當草創(chuàng)之際,各原有機關房舍都被日軍占用,辦事地址也一時難覓,所以偽軍事委員會及參謀本部的人員暫在珠江路的珠江飯店辦公。我下車后,搭乘劉培緒汽車來到珠江飯店,見了偽參謀總長兼辦公廳主任楊揆一,略問數(shù)語,即教我?guī)屯臅崎L章志蓀辦理文書事務。
偽軍事委員會由汪自任委員長,以下有委員七人,為政治訓練部部長陳公博、軍事訓練部部長蕭叔宜、軍政部部長鮑文樾、海軍部部長任援道、航空署署長陳昌祖、財政部部長周佛海、參謀總長楊揆一,另設普通委員若干人,多為一般失意的舊軍閥,等于掛名支薪而已。會內(nèi)辦事機構為四個廳,即辦公廳、第一廳、第二廳、第三廳。以楊揆一兼辦公廳主任,總攬全會的公文及處理事務;第一廳管軍令,廳長為陳欽若;第二廳管人事,廳長為臧卓;第三廳管經(jīng)濟,廳長為何炳賢。
辦公廳主任楊揆一用人標準多數(shù)是舊同學、舊同事,少數(shù)是親戚。類如總務處長汪荃是舊同事,各級參謀多為舊同學,秘書處長姜廷榮是他的姐夫,會計科長凌德源是他的外甥,此外還有些同鄉(xiāng)。我初加入時,他試用了幾天,認為我的辦事能力還不差,但發(fā)表職務時只委我為中校秘書。當發(fā)表之前,文書科長章志蓀因我辦事熟練,肯負責,曾向楊力爭,而楊以辦公廳人員中所有上校級的都已內(nèi)定,不能改變?yōu)檗o加以否決。章在發(fā)表后表示為我抱屈,并征詢我的意見,我則表示一個月后即辭職另就。章轉(zhuǎn)達姜廷榮后,姜亦以我如他就,軍委會靠章一人恐忙不過來,乃與楊一再研究辦法。先前楊以姜專任處長收入不多,不夠開支,故令姜兼任電務科長,雖兼差不兼薪而每月多領辦公費150元,究竟好得多,至此姜情愿將此兼職讓給我,以安我心。所以一個月后就提升我為電務科長,仍辦文書事務,蓋因成立之初電報不多,有一個能辦事的科員足可應付了。1942年辦公廳增設機要室,以我為該室秘書主任,專負修改命令文稿之責。
“還都”后,日方送來一件軍事協(xié)定初稿,征詢汪之同意。其內(nèi)容雖有若干條,而總的說來不外以共同防共為由,利用中國的人力物力,把中國的軍事力量置諸日方掌握之中。例如日方協(xié)助中國成立陸軍若干師,由日方供給武器,并派日人為教官,擔任教練;日軍對共軍進行討伐時,中國軍隊應隨時協(xié)同作戰(zhàn),并受日軍的指揮調(diào)遣;中國應劃沿海島嶼租與日方,作為海軍根據(jù)地。上述條件,由楊揆一居間往返磋商,汪雖幾次提出修改意見,而日方不過在文詞上略事刪改,汪最終不能不俯首屈從。
日方既允許汪成立軍隊并規(guī)定暫行編制三個師,定名為警衛(wèi)師,所有應需槍械彈藥,汪本想設廠自造,但日方不肯答應。費了多少唇舌,結果日方只允每日造槍5枝,最后算是勉從所請,允許每日造槍10枝,并說日方可以供給三師武器,作為軍械借款。至1941年春間運來曼利夏式舊式槍1.5萬枝,大正六年式舊山炮10門,小型坦克車18輛,裝甲汽車20輛,腳踏摩托車數(shù)十輛及不適用的三八式槍彈幾十萬粒(以三八式槍彈裝入曼利夏式槍膛內(nèi)可以勉強放出),作價數(shù)百萬元,分幾年還清。
1942年夏,日本內(nèi)閣大臣東條來華訪問,對外說是為了增進兩國的友好合作,以便進一步做好共同防共工作,實際上是鑒于德國將近失敗,日德意法西斯集團即將崩潰,企圖誘令汪精衛(wèi)居間向蔣建議中日單獨媾和,立即停戰(zhàn),俾日方在華約200萬軍隊可以及時撤出,以半數(shù)進攻蘇聯(lián),半數(shù)抵御英美,必能轉(zhuǎn)變戰(zhàn)局,挽回頹勢。汪亦認為單獨媾和可以獲得比較好的條件,利用合縱連橫的手段或能于中國有利,遂于夏末赴廣東孫中山故里,借用孫家無線電臺,將日方所提停戰(zhàn)條款拍至重慶。蔣方對此亦頗重視,曾召集各重要人員商討了幾天。有的認為單獨媾和,英美必然失敗,而日本久戰(zhàn)之后損失嚴重,中國可以利用時機發(fā)憤圖強;有的認為日本獲勝,對于中國更將任意欺凌,不如??坑⒚?,總比日本好些。雙方爭執(zhí),不能解決,此事為美方顧問人員所聞,從中阻撓。蔣不敢違背美國,即復電汪精衛(wèi),以最后勝利已在目前,無談和之必要為辭,拒絕汪的建議。汪在廣東住了七天,掃興而歸。
1940年汪精衛(wèi)在南京組織偽政府時,聞蔣介石方面對外廣播,宣布汪之罪狀,并飭附汪諸人及時來歸,仍不為晚,一時天良尚存者頗有棄汪而去之意。汪懼人心解體,乃召集高級人員聽報告,汪以《孟子·盡心上》“獨孤臣孽子,其操心也危,其慮患也深,故達”一篇為題,力陳抗戰(zhàn)之非計,并言“抗戰(zhàn)數(shù)年,十室九空,而猶侈言抗戰(zhàn),將以何物為抗耶?還有人主張所謂焦土抗戰(zhàn)者,更屬荒謬,試問所焦者乃是中國土地,受害者乃是中國人民,于日人何干?以此抗戰(zhàn)等于自殺。我在渝時力言國勢陵夷,不堪再戰(zhàn),竟為多人責難,并有人罵我為張邦昌,為秦檜。我常撫心自問,作孤臣孽子歟?抑隨波逐流,人云亦云歟?然而操心危慮患深,終必有達之一日也”云云。
汪精衛(wèi)在發(fā)行儲備券(汪偽銀行貨幣)時,頗以整飭金融自鳴得意,旋聞物價高漲、一日數(shù)變之說,詢諸左右,皆言無之,蓋親信諸人皆遵陳璧君囑,不令其知外事也。汪一日親至服裝店訂制衣服,陳已預遣多人通知各店不可說真價,因此汪所訂西服一套索價甚廉,實則不足之數(shù)已由陳暗中償付矣。汪乃深信物價未漲,嘗語人謂“比較未發(fā)行儲幣前相差無多”云云。
偽徐海專員郝鵬原隸屬于偽華北政務委員會。在汪精衛(wèi)組織偽政府時,郝自恃在日人卵翼下,對汪不理;及聞徐海地區(qū)有撥歸汪管之說,大懼,急派其心腹鄭達哉到南京活動,送汪金鼎一座,重48兩。汪怒其前倨后恭,拒不肯受,鄭惶急無奈,輾轉(zhuǎn)覓得陳家門路(即公館派),送至陳璧君處,陳竟坦然受之。然汪早將郝撤職,而代以郝鵬舉。當時有人以上聯(lián)“郝鵬郝鵬舉多此一舉”諷刺之,而下聯(lián)始終無人應對。
汪精衛(wèi)之長子汪孟晉性僻謬,貪婪無良,因汪束之嚴,所求常不遂,孟晉乃自開門徑,私結外援,一時如經(jīng)理總監(jiān)何炳賢、無線電總臺長張亦璞等多依附之,而張之總臺長一職,實由孟晉以其母陳璧君之名義向偽軍委會辦公廳主任楊揆一恫嚇訛詐而來,以此孟晉得以予取予求。然孟晉性好賭,一擲千金,收入雖豐,不足供其揮霍。嘗在滬押牌九,大負,囊中已盡,心不甘,乃施其流氓伎倆,取手槍擲局中作孤注。頭家見其如此,不服,先口角,后沖突,賭場大亂,后經(jīng)多人調(diào)處,始告平息。汪聞之甚怒,禁之家中,多日不準其出門。
日軍投降之前,偽組織高級人員見大勢已去,互商自全之策。周佛海、陳公博召集各部、署負責人商討后,令各轉(zhuǎn)達所屬,不可自相驚擾,應團結一致,聽候上級向渝方聯(lián)系解決,萬勿各自為謀,致分散勢力。周并言,萬一渝方不肯容納,我等還可以拆一次爛污,加入共產(chǎn)黨去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