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絕巷緊靠淮河碼頭。因淮源人沒有忘記王拐子門前那塊“清宮御點”牌匾,楞是把酥皮糖糕當做一絕。
就像天津衛(wèi)的狗不理包子,云南的過橋米線一樣,一絕巷的酥皮糖糕也是有歷史典故的。要不,縣志辦的人也不會左三番右五次地來找王拐子,非要他在地方美食這一章節(jié)里把酥皮糖糕的來龍去脈說個仔細不可。王拐子今年六十有八,是酥皮糖糕的正宗傳人。他做人也同他制作糖糕一樣,斤是斤兩是兩從不含糊。他清楚,雖說這“清宮御點”的牌匾掛在了自家門前,可王家并沒有資格獨享專利。
光緒年間老佛爺慈禧路經這里時,為她做糖糕的是兩個人而不是一個人。他們都早已作古,一個是王家的先人,另一個便是對門街坊仇俊發(fā)。為爭這塊匾額,兩家人明爭暗斗了幾輩子。自從王拐子被爹打跛了腿,仇家人帶著癡戀上王拐子的獨生女兒遠走他鄉(xiāng),這“清宮御點”牌匾才算穩(wěn)穩(wěn)當當?shù)貟煸诹送跫业拈T口。如今,掛著它招攬一下生意倒還可以,真要是白紙黑字地入書立志,王拐子自覺問心有愧。
王拐子如果不說,這酥皮糖糕的故事怕真的就要失傳了。晚清時節(jié),這巷子口原本有兩家糖糕鋪子,做出的糖糕各有特色,難分伯仲。剛好那一年老佛爺巡游四方,船泊碼頭,她一時心血來潮要品嘗一下民間小吃,王仇兩家便遵旨把糖糕奉上龍船。那天老佛爺玩得高興,胃口大開,把仇家的糖糕一口氣吃了三個,連聲稱好,端上王家的糖糕時,不知為何她只咬了一口便放下了。自此,王仇兩家糖糕孰高孰低算是被老佛爺?shù)慕鹂谟裱酪灰Ф艘?,“清宮御點”的牌匾此后便一直掛在仇家門口。
王拐子自小就能體察到王家人對仇家人的敵視。他倒覺得仇家人蠻好,仇家的糖糕也蠻好吃的。尤其仇家妮子那雙會說話的眼睛,常引得他伸著脖子往街對面望。他不明白,老爺子為什么會動那么大的肝火。那天,他只不過想給仇家妮子送一擔荊山白乳泉里擔回來的泉水,還沒挑到仇家門口,竟被發(fā)了瘋似的老爺子失手打殘。人丁不旺的仇家無意再與王家對峙,一天夜里便搬出了家什自此人去樓空。
殘了腿的王拐子更是倔強,他一輩子沒有結婚,他用這種獨特的方式報復了只剩他一根獨苗的老爺子。
近日對面新開了一家糖糕店。店主是個中年漢子,姓卜,朝鮮族人。這店一開,王拐子的“清宮御點”便一日不濟一日。這天趁顧客多的時候,王拐子也混進店里看了一眼,一看頓覺耳目一新。小店潔凈溫馨,雪白的桌布,锃亮的桌椅,墻壁上掛著些極富民族特色的小飾品。為糖糕佐餐的是口味極佳的朝鮮族咸菜、辣白菜、道拉吉……還有白白嫩嫩的豆腐腦。姓卜的店主認出了王拐子,熱情地請他就坐,叫上糖糕小菜讓王拐子品嘗指點。王拐子本意是來刺探情報,這一來倒叫他愈加羞愧。店主說本來在延邊生意做得挺紅火的,可寡母年紀越老越懷舊,非要回到淮源開店不可……王拐子一震,剛咬了一口的糖糕掉在桌上。店主并未察覺,仍舊侃侃而談。他說辦這店全憑阿媽早年的手藝,只不過后來融進了打糕的做法,多了幾道工序,口感就更沒說的了。
王拐子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出店門的,從此一絕巷的人們再也沒有見到他做過糖糕。他家門上的那塊“清宮御點”牌匾也不知何時摘掉了。
這日,王拐子從城郊的荊山白乳泉里挑了一擔泉水下來,此刻他才明白了老爺子當年為何下那狠手。用這泉水和面炸出來的糖糕格外酥軟香甜,仇妮的手藝雖然無人能比,但細細品嘗口味還能覺出水管子的鐵腥氣和自來水里的消毒劑味。王拐子一瘸一拐地挑擔走過一絕巷,當要叩響卜家大門時,萬千感慨涌心頭。嘿,送一擔水,竟然足足走了半個世紀。
【責任編輯 劉春先 gudaohuangcheng@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