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個月前,一個男人來花店,要求每年他太太生日那日送上一束鮮花,還指明要她喜愛的香檳色玫瑰。
我好奇地問這位看來健康不佳,臉色灰暗形容枯槁的男士:“你為什么要預訂20年的生日禮物呢?”
“因為我已經(jīng)被證實患上肝癌,時日無多了?!蹦挲g40左右的顧客露出一個認命的凄涼笑容?!半m然我不在了,但仍然希望心愛的人可以每年收到愛的禮物?!?/p>
收下他遞過來的鈔票,數(shù)額雖然只有區(qū)區(qū)的數(shù)千元,但輕飄飄的一疊紙卻把我的心壓得沉甸甸的。
當年勁松離開我,由于事出突然,趕去醫(yī)院時只看到護士扯高白被單掩上他的臉孔,惋惜地說:“車禍嚴重傷及內(nèi)臟,我們已盡全力。”
失去勁松的孤獨日子,我壓抑傷痛,盡全力生存了下來。只因為不解風情的丈夫從未送過我鮮花表示愛意,我決定將這份遺憾化為其他有情人的幸福橋梁,于是就開了間花店消遣寂寞。
上個星期,就在訂花顧客的太太生日的前幾天,我從晚報的訃告欄里看見了一張熟悉的臉。生命無常,那個癡心丈夫終于還是不得不遺憾地離開了塵世。
我愛坐在深夜的庭院里,聞著淡淡的茉莉花香,輕輕轉(zhuǎn)動左手無名指的一對白金戒指——小的屬于我,大的屬于勁松。護士說他臨終那一刻,右手一直按住左手的婚戒,喃喃低喚我的名字,也許他還有許多話要對我說,可惜來不及了。
“忘了他吧!重新再愛另一個人!”親友們都苦口婆心勸慰我往事如煙似夢無須懷念。但我偏偏放不下,這才真?zhèn)€了解“才下眉頭,卻上心頭”的凄涼滋味,根本不是說忘就忘得了的。
代不在人世的顧客包扎鮮花送人,令我頗為難,該如何搭配才能顯示一份永恒的愛意?喪夫不久,心傷未止,太花哨的包裝于禮不合。過于素淡的包裝又怕他妻子徒增悲酸,令喜氣的生日再添淚痕。
終于選擇白色勿忘我配搭香檳色玫瑰,淡紫輕紗包扎。我決定親自駕車為亡者傳遞未了心愿。
見那雙層排屋門上掛了個“待售”的牌子。按了幾回門鈴,終于有位衣著隨便的男人來應門,我道明來意,他沉下臉冷然道:“她去了美容院。花交給我就可以了。”
我不便詢問,唯有帶著滿腹狐疑離開。一路開車回花店,心里忐忑難安,覺得未能為已逝的顧客盡最完善的服務而感到內(nèi)疚。
她要賣屋子我可以理解,很多次我在觸景傷情的煎熬下,也有打算要離開傷心地的決定。屋子里有太多我和勁松的記憶,有悲哀的,有歡笑的,充斥在每一個角落、每一個空間,仿佛他躲在某一處,隨時將跳出來嚇唬我,好逗我一笑似的。
但是那個出來應門的男人是誰?態(tài)度頗曖昧的,不像正常社交的親友關系,令我下意識回想起那位已逝顧客細心體貼的再三叮嚀:“你千萬要記得,我太太喜愛香檳色的玫瑰,可不要送錯了。她說這是她的幸運顏色。想當年,我向她求婚成功,她穿著香檳色的花裙子,真漂亮?!币粋€被丈夫這么深愛的女人是幸福的。
勁松記不得婚禮晚宴上我穿的禮服是什么顏色,但他知道我愛吃的食物,經(jīng)常為哄我開心,遠途繞道地買回來,他說過:“只要看見你吃得津津有味,我就十分開心了?!?/p>
車禍發(fā)生后,親友都不明白勁松何故會突然去那個交通混亂的地區(qū),只有我清楚,那兒有一檔蝦面是我的心頭愛??坦倾懶牡挠洃浟钗以趧潘呻x開后,只能對著心愛的食物黯然傷神,完全失去食欲。
送去鮮花的第2天,花店來了個漂亮的艷女郎,她的目的不是買花,而是棄愛。干脆利落地道明:“我不知我的死鬼老公要你送花送到幾時,但請你以后不要送花來了。我不想我的男朋友不高興。”
她一陣香風似的走了,我來不及將余款退還給她,甚至都來不及看清楚她漂亮的臉孔上還剩下幾許喪夫的悲哀。
每年的5月23日,花店都會休假,因為這天是勁松的生日,我要上墓園陪他,在藍天白云之下,對萋萋芳草訴一訴近況離情。
世上的每一天都有人生,有人死。有些死者天長地久地活在生者的心田深處;有些生者春夢無痕地將舊日恩情拋諸腦后。無論是生或死,這世界從未停止過上演一段接一段的生死戀,考驗著紅塵俗世所謂的愛究竟有多深,有多沉,有多虛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