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步的碎響

秩序三孔

我停在曲阜三間古舊的房屋前時，上午的太陽已經(jīng)走到了房屋的后面。

孔子在這里面著過書，教化過百姓，從這里走出的弟子有三千之眾，其中有七十二個深得真?zhèn)?，后來成為了高才生。我想這三間房屋恐怕應(yīng)當(dāng)是最早的高等學(xué)府了。

當(dāng)然他教出的弟子很講究規(guī)矩，在他死后的第二年就把這三間“故堂居所”立為廟了，把他生前的“衣、冠、琴、車、書”收藏了起來。后來，歷朝歷代的官員們還對這個地方不斷地修建，尤其是東漢桓帝登上皇位后，深感孔子的語錄很貼切自己的心思，裨益于治政的實際需要，就下令把這個地方好好地翻修一遍。在馬背上建起大唐之后，皇帝們覺得孔子的言語能夠教化出更多的順民，于是下令每一個州、縣都要建起孔廟。及至宋、明和大清等后代皇帝對這座廟宇維修時都下了更大的氣勢。

我所看到的孔廟是明、清兩代修建完成的。東西對稱的九進(jìn)庭院錯落出皇宮那樣幽深的氣勢，院內(nèi)成行的松柏把盛夏的太陽高高地托舉起來，門坊和額匾被達(dá)官貴人、文人儒士的溢美之詞占滿了。后院里的建筑紅墻黃瓦，雕飾得很是神秘繁華，在半遮半掩的光影里閃射出雍容大氣的宮廷氣派。殿、閣、臺、堂、廡、碑等那些原本滄桑的事物，在古木的懷抱里越發(fā)地肅穆起來?？赘锞幼∵^多少孔子的后裔，我不太能知道。我看見他的弟子已經(jīng)把孔府種成了林海，很規(guī)矩壯觀的樣子，可我不猜不出來哪棵樹是子路栽的，哪棵樹是冉有栽的。

走在跟皇室一樣悠遠(yuǎn)的孔府，我心眼起伏得不行。我就在心里誦讀孔子的言論，盡管一時間我想不起他說過的大多數(shù)名言。我突然意識到，孔府孔廟里高大而又很有秩序的廳堂廟宇，深邃開闊幽靜的廊道，茂密參天的密林定是隱藏著他思想的全部秘密。

在三孔的那個上午，躲過熙熙攘攘的人流和喧囂的聲音，我感到了一種秩序。無論是它的路、墻、瓦、堂、臺、殿、閣，還是它的樹木、匾額、墓地。它們邏輯地、思維地被某種方法連貫在一起。在這種方法里，誰有什么辦法呢。

春秋戰(zhàn)國時代，在思想和學(xué)術(shù)的競相爭艷中，主張“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孔子給列國的統(tǒng)治者開出了一種治理國家、打理天下的處方，當(dāng)然深受推崇。從此，儒家獨領(lǐng)風(fēng)騷，獨樹一幟，在此后幾千年的中國社會里成為主流意識。儒學(xué)像三孔的皇宮氣勢一樣一時蔚為壯觀，主導(dǎo)了思想的潮流。

可潮流的涌動有時也不會江河?xùn)|流式的一帆風(fēng)順。秦王嬴政在咸陽建都之后，為了天下穩(wěn)定，實現(xiàn)天下六國民眾的思想一統(tǒng)，聽信丞相李斯的進(jìn)言：“入則心非，出則巷議，夸主以為名，異取以為高，率群下以造謗?！卑炎x書視為禍?zhǔn)?，就下令燒毀除法家以外所有著述。為了排除不同政見者，在咸陽城外將四百六十多名儒士給坑殺了，似乎實現(xiàn)了中國歷史上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大一統(tǒng)。讓他意外的是，螢火般黯淡的精神火種，在休養(yǎng)生息式的蟄伏之后，卻燃起了更為強勁的火苗。

“坑灰未冷山東亂，劉項原來不讀書?！蔽蚁胪硖圃娙苏马佟斗贂印返倪@句話很有意思。劉邦是一介布衣，但他的氣勢卻洶涌連天。在秦始皇坑殺儒士的六年之后，劉邦就攻破了咸陽宮。劉邦雖然識不了幾個字，卻胸襟寬廣，知道用人的長處。他廢除了秦的苛法，取締連坐，倡導(dǎo)教化，把讀書人尊為上賓。這回，他來到了曲阜，祭祀孔子，似乎還要替秦始皇在圣人靈前懺悔。自然在這種寬松無為的世風(fēng)里，被嬴政折殺的精神有了緩釋和復(fù)蘇的可能，為后來的“文景之治”做好了鋪墊。漢武帝有膽有識，他喜歡春秋大一統(tǒng)的思想，聽取董仲舒的建議：“諸不在六藝之科孔子之術(shù)者，皆絕其道，勿使并地。”“罷黜百家、獨尊儒術(shù)”，他真正把儒家仁義思想和君臣倫理與自己的政治統(tǒng)治聯(lián)姻，此后，帝王們欽定的“孔孟之道”在風(fēng)雨的洗禮中慢慢地遠(yuǎn)離了庶民百姓，蛻化為帝王的愚民馭民之術(shù)。孔圣人當(dāng)然想不到這樣的結(jié)果。唐、宋、明的舞臺上，不知道又有多少皇帝祭祀、維修或者題詞頌揚，三孔一直熱鬧得很。

情形大致就是這樣了，在儒家思想的軌道上，依舊是多數(shù)人為少數(shù)人創(chuàng)造歷史和背負(fù)歷史之過。時間很快到了上一世紀(jì)，新文化運動的浪濤涌來了，有了改變舊秩序的曙光。毛澤東認(rèn)為儒家的邏輯有讓歷史倒退的嫌疑，他喜歡深深地愛上了法家“不法古、不循今”的觀念。1973年7月他給王洪文和張春橋說：林彪和國民黨一樣，都是尊孔反法的。他批評林彪和孔子的目的是防止歷史倒退，他還擔(dān)心有人對他發(fā)動的“文化大革命”進(jìn)行否定……

歷史流動的方式有時候讓人費不盡思量。

廟宇常常會讓我的感覺變得復(fù)雜起來，那些復(fù)制剽竊出來的建筑物，流俗一樣泛濫蔓延的情形，讓我的思維沒有多少出逃的可能。正值暑期，殿堂下面的陰涼清爽著我的感覺，可我有一點眩暈，我不知道是不是中暑了。

泰山之戀

我曾經(jīng)與廬山、峨嵋山擦肩而過，心里的確沒有過太多的后悔?？墒侵酪獊硖┥降臅r候，我就想起了：穩(wěn)如泰山、重于泰山、國泰民安、泰山不辭抔土、有眼不識泰山等等這些字眼，還邁力地猜想泰山的胸懷和氣度，我相信我定會欽仰泰山的。

住在泰山腳下的那個晚上，我還想起了前兩天的易中天和于丹，那天中央電視臺讓他們在泰山上講了很精彩的傳統(tǒng)文化，他們很有風(fēng)采的講解惹得我心里禁不住地向往。

那天，我比太陽起來得還要早些，可比我起來早的是一群林鳥，我越過黝黑的龍?zhí)稌r，聽見了它們在樹林里歡唱。走了很大的工夫，太陽才慢慢地醒來了。我感到自己像個小孩。

還好，到達(dá)了玉皇頂時，游人不是很多，沒有出現(xiàn)我擔(dān)心過的擁擠不堪。泰山許是知道我攀登時的疲倦，它把一個潔凈的石凳給我留了出來。一想起以往帝王們虔誠地泰山祭天，我就讓等待我的石凳依舊空著。

站在玉皇頂上遠(yuǎn)遠(yuǎn)地望去，太陽躲在幾片白云的后面，像含羞待嫁的新娘泛起惹人的光暈，那白生生的云絮恰是一群好奇調(diào)皮的毛辮女孩，在湛藍(lán)的海天里簇?fù)碇@位新娘。毛辮的女孩們還偶爾地藏前曳后，樣子十分可愛。

回望我剛剛經(jīng)過的天街，已經(jīng)人頭攢動，似乎成群結(jié)隊來翻閱泰山的螞蟻。

一陣陣微風(fēng)吹過來，輕輕地拂動我的頭發(fā)和思緒。腳下這片還算開闊的山頂應(yīng)當(dāng)就是炎黃二帝祭天的所在，也定是舜帝迎著朝陽、燃起柴火、稟報上天，他是代天理民、替天行道、愿天護(hù)佑的那方山石吧，大概在這方石頭上，秦皇漢武們許下山石般的心愿，還種下如玉石一樣的夢想。

想孔子是一位圣人，他給帝王們開出了治國濟(jì)世的處方后來到泰山，發(fā)出“登泰山而小天下”的嗟嘆。

在咸陽剛剛稱帝三年的秦始皇，不但要讓皇基永固，還想自己萬壽無疆。在還沒有把江山坐穩(wěn)當(dāng)?shù)臅r候，就在公元前219年帶領(lǐng)三萬多人的封禪隊伍，一路過渭水、出潼關(guān)，浩浩蕩蕩、東向而行，吃了三百多噸的糧草、累死了一百余條人命，終于在三個月之后來到泰山腳下。他是追望炎黃和舜帝的影子而來，可他統(tǒng)一了天下，要把自己祭祀的規(guī)模弄得比炎黃們更大。三萬人馬鑿山開道后，他擺開儀仗，在馬嘶鼓鳴之中，秦始皇登上山頂?shù)募缐?，向上天報告：六王已畢、天下一統(tǒng)，祈愿上天佑護(hù)：秦王萬代千秋、江山永固，自己長生不老、萬世為王。上天有時候很不給人面子，他在泰山祭天封禪的九年之后，病死在巡游途中。有意思的是他當(dāng)年去泰山祭天巡游的路上，有一個人看見了他威風(fēng)八面的坐在華麗精美的馬車?yán)?，嘖嘖敬仰、羨慕得不得了。這個人就是十三年后攻入咸陽的劉邦，敬仰者打碎了他的黃粱美夢，還把時間向前掀了一大截。

時間到了公元前110年，百年前秦王出行的故道上有一支十八萬之眾的隊伍，像一條氣勢恢宏的巨龍，旌旗獵獵、浩浩蕩蕩、星夜兼程。此時，漢武帝坐在馬車之中，為自己座擁天下、萬民同心而心旌蕩漾、興奮不已。他要親自到泰山給天神報告：本來他早早地要來泰山了，可是戰(zhàn)事不斷，匈奴不停地滋事，西北邊陲不太穩(wěn)當(dāng)，他感到了自己對山神的不敬。在漠西大戰(zhàn)和河西大戰(zhàn)告捷之后，群臣擁戴、四海太平，再不來泰山祭祀就有些說不過去了。在泰山腳下舉行了封禪大典之后，他帶著驃騎大將軍霍去病的兒子神秘地登上泰山。這位傲視千古、雄視萬邦的帝王站在山巔，仰望蒼穹。他向上天虔誠地報告了自己漠西大戰(zhàn)、河西大戰(zhàn)的赫赫戰(zhàn)功，祈求上天保佑漢室江山固若泰山。泰山的莊嚴(yán)和靈氣定是折服了這位帝王，在此后的十三年間，他又有七次來到泰山祭拜。歷史總是板著面孔扼殺帝王的意志，在他泰山封禪的一百零八年之后，西漢王朝便被王莽掀起的風(fēng)浪悄然吞沒了。泰山還是泰山，大漢的天下早都變了多少回主人?？墒牵?dāng)年在山頂所立的無字碑越過了兩千一百年的風(fēng)雨，還用滄桑的模樣訴說著一代君王的雄才大略；他由中原帶到泰山的幾株漢柏雖然顯得有些疲憊，但仍然邁力地把在蒼老的軀干上新開的嫩枝綠葉刺向天空。

秦皇漢武的祭天是祈愿江山和自己萬世不朽，而665年，從東都洛陽向齊魯大地上進(jìn)發(fā)的高宗李治的祭拜隊伍依然似巨龍騰挪、洶涌澎湃的樣子。有些別樣的是，在這支隊伍里有一位非常惹眼的女人，她對秦始皇、漢武帝和漢光武帝的泰山祭拜頗有微詞，她對這三位讓女人和后宮遠(yuǎn)離祭拜的君王痛恨不已。六年前她就希望自己出現(xiàn)在去泰山祭拜的隊伍之中，這一天終于來了。在西北風(fēng)已經(jīng)掃射長安的季節(jié)里，她內(nèi)心激動、眼神炙熱。她為說服高宗而攜她同往興奮不已。她終于可以擺開帝王架勢攜帶親眷和隨從來泰山一拜，雖然高宗還在身邊，但她一定在高宗祭天的時候為自己將來的帝王夢想許下了一個不為人知而又石驚天開的心愿。

歷史的可愛之處在于不能完全按照設(shè)計的套路前行，武周王朝在曇花一現(xiàn)之后重歸李唐。李隆基不忘前車之鑒，在把皇位還沒有坐熱的時候就下勢要把自己祖先打下的江山坐穩(wěn)坐牢。在開創(chuàng)了開元盛世之后，他躊躇滿志、得意洋洋地在725年來到泰山，與先前的皇帝們不同，這次他要留下自己的筆跡，還要告訴泰山之神：他玄宗帝不但是治理天下的高手，而且還文思曠世，他親自寫下了《紀(jì)泰山銘》。在祭祀的時候他給賀知章說：我無私求，只為天下蒼生祈福。這樣的覺悟似乎高了很多，然而蒼生此后并未洪福廣大。上天依舊限定了他的江山和他的氣數(shù)，三十年以后，狂風(fēng)暴雨般的安史之亂襲擊了大唐天下，敲響了唐王朝的喪鐘。百姓們又如歷寒霜，從此李唐天下一蹶不振、雄風(fēng)不再。明太祖朱元璋似乎要改寫帝王祭祀的歷史，他去掉泰山神帝的封號，改封禪泰山為拜祭泰山。然而，帝王們的祭祀嗜好頑固而持久，明清兩代的帝王對泰山的祭拜更是走馬燈一樣頻繁。

與這種情形區(qū)別的是，總有濟(jì)世而不能的人物登上泰山。

管仲、司馬遷、張衡、諸葛亮、曹植、李白、杜甫、劉禹錫、蘇東坡、歐陽修、范仲淹等等。他們最初的愿望是凌空高飛的蒼鷹，而在風(fēng)雨中折翅后，泰山緩釋過他們的凄苦和無奈。我猜想站在山巔而臨風(fēng)的他們，當(dāng)是把心胸和夢想拋灑得最為徹底的人。

歷史深處的煙塵沒有稀釋泰山的清新，我感到了氣息的柔滑。

此刻，我就站在帝王們祭天的這個地方，我體會不到帝王們的情懷，四野空曠高遠(yuǎn)得有些拙樸，有些敦厚，還有些自然而然，這恰好突出了泰山的氣象。

是盛夏的中午，我一個人站在玉皇頂上張望。我琢磨“會當(dāng)凌絕頂、一覽眾山小”的意境，我遙想杜甫的自由和澄明，我想他的真實和善良。

人還是慢慢地多了起來，天街上不斷的叫賣聲音煽動了我的饑餓情緒。果腹之急讓我饑不擇食，我不知道帝王們在祭天的時候在沒在天街上吃過東西。我雖沒有祭天，可我仍然要滿足口腹急需。果然，我一口氣吃下了五個西紅柿。掏錢的時候，那個婦人正是早晨我上山時嘮叨糾纏我賣雨披的那個人。早晨在山下的霧嵐中她說山上有雨、不買不行云云。付錢的時候我問：咋沒見雨呢？她狡黠地一笑：看你實在，玉帝不讓下雨的。但是她還是收了我十元人民幣，一個西紅柿兩塊。

我的海市蜃樓

我想“海市”一定是富麗堂皇、讓人神往的。那是在海上的集市、是神仙們聚集的地方啊。上中學(xué)時，學(xué)《海市蜃樓》那篇文章的時候，就猜想那是多么富有情趣的地方，連李鐵拐、漢鐘離、呂洞賓、何仙姑們都在這里聚集飲酒。

那時起，我對海上仙山就充滿了欽仰。想起那種景象的次數(shù)，我更是沒有法子說清。

我終于坐上了由青島開往蓬萊的大巴上，想到幾個小時之后我就能看見心儀已久的海市蜃樓，我開始有些激動。我想那個漢武帝去過，司馬遷寫過、沈括游過、蒲松齡久留過的地方一定是水天一色、幻象迷人、光影惹眼的所在。同行的一位先生顯然和我一樣高興，他出身音樂科班，用口哨不斷地吹奏出六、七十年代流行的經(jīng)典歌曲，緩釋了我們車途的勞頓。大巴里洋溢著歡聲笑語，我海市蜃樓是知道的，我們還沒接近它時就已經(jīng)喜氣洋洋。

到蓬萊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下午五點多了，先住下吧。

果然，這個小城潔凈、開闊，在酷暑季節(jié)里有著一股濕潤之氣。怪不得八仙們在這樣一個地方飲酒作樂，給我們留下了趨之若鶩的噱頭。

我急忙放下行囊，向海濱而去。

此時，太陽懸掛在蓬萊的西山頂上。濱海路上和夕陽下的海灘上依然人流如織，五顏六色的服飾和不很真切的各種口音裝點著蓬萊的熱鬧和擁擠。

我把目光游離在闊大的海面之上，近乎急切的眼神在搜尋我臆想中無數(shù)次出現(xiàn)的海市和蜃樓，搜尋八仙們過海的影子。

“來，在這兒看仙山”。這個濃濃的膠東口音分明是在招呼我。

是一個30來歲眉目清秀、高挑端莊的女人。她的胸前掛著一個照相機(jī)。

“你看，那兒就是海市蜃樓。”

我朝她手指的方向邁力地望去?？墒鞘裁匆矝]看見。我眼睛有些近視還加上散光，下午六點時的太陽晃眼得厲害。我眨了眨眼，細(xì)心地尋找。

遠(yuǎn)處水天一色，湛藍(lán)的海面上有三幾只悠然翻飛的沙鷗劃出優(yōu)美的弧線，還有剪破水面的游艇，以及游艇拖出的長長的水浪。

我還是沒有看見美麗的海市蜃樓。

“先生，來張快照吧，一會兒就看不見了，不照太遺憾了，一生就這一次機(jī)會?！蹦俏粙D人又一次熱情地招呼我。

不行，我還是沒有看見海市。我不能讓這個婦人知道我沒有看見，否則她會笑話我。笑話我的無知和近視，笑話我對八仙的不敬，笑話我浪費那么多人民幣從遙遠(yuǎn)的地方跑來尋找海市蜃樓。

“別急，我再欣賞一會兒?！蔽已鹧b赤誠，其實這時我什么也沒看見。我想我會在定睛之后看見的。

“快點啊，再不照就來不及了，海市馬上就褪去了。”

我怎么能留下遺憾呢，也許這是我今生唯一的機(jī)會。我決定讓這個熱情的女人給我留張照片，否則，我明天離開這里之后就會為沒有留下海市蜃樓的影子而后悔不已。當(dāng)別人問我起的感受時，我也沒有足夠的證據(jù)證明我的體會。

“好，來一張”。我那時不假思索地接受了這位同胞的建議。

“向前站一點，唉好好，再向左一點，行行，高興點?！蔽蚁褚粋€聽話的學(xué)生服從著老師的指示，我還要還滿臉堆笑。咔嚓、咔嚓、咔嚓，“好了”一會兒給你照片。

婦人走了。我轉(zhuǎn)過身來，繼續(xù)努力地張望，我為沒有親自看見海市蜃樓依然心里不甘。但是，我的努力依然無效。算了吧，照相的那位女士肯定看見了，她常居蓬萊。也許是我不得要領(lǐng)而看不見。

還好，有一張海市蜃樓的照片也行。這樣一想，我的心情馬上輕松了很多?？粗＿叞讼傻牡袼?，神仙們的神態(tài)是那樣的自然貼切?？粗贿h(yuǎn)處的蓬萊閣，是那樣的流光溢彩、神秘偉岸。我坐在海邊，任落日的余暉潑灑一身，任輕柔的海風(fēng)掀起衣角。哈哈，真好……

“取照片了，取照片了?！蔽遗ゎ^一看，一個小伙子手中揮舞著一疊照片。有人就擁到小伙子身邊評說照片好壞，嘴里嘟嘟。不是他給我照的相，給我照相的是一個善良的女人，我的照片一定很好，誰讓他們信這個小伙子呢。

“先生，你的照片。”我回頭，確信他在給我說話?！叭畨K，三張。”接過照片一看，我感到了我目光的呆滯，電腦配上去的海市蜃樓清晰得有些華美?！拔业奶煅?！這就是海市蜃樓？”“哈……哈”我笑得有些僵硬，掏出三十塊錢元給他。我突然想問他看見過海市蜃樓沒有，我最終還是沒有問。

那會兒心思突然變得潦草起來，我想打道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