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喜馬拉雅山脈西段有一個名為“KULLU”的山谷,意為“眾神之谷”。1300多年以前,玄奘大師離開旁遮普平原后曾經在此游歷。
位于今天我國西藏阿里地區(qū)西北方的古格、普蘭和拉達克古國,曾經在世界屋脊上形成了三國鼎立的局面。很不幸,古格王國于400年以前被拉達克滅國,普蘭也隨著高原的風而消逝了。群山環(huán)繞的拉達克,成了唯一一個留存至今的昔日古國,也成了我此行印度的最后一站。
因為《色戒》,趕赴一場命中注定的約會
僅僅隔了幾個小時,德里熱季令人抓狂的炙烤就被喜馬拉雅連綿的雪峰輕描淡寫地掩去。市中心作為列城(Leh)標志的皇宮在一片綠瘦紅肥里,隔著清真寺頂的一彎月牙,俯視著我這個不太像陌生人的陌生人。
這是一座多種宗教信仰共存的小高城,居住著五官迥異的人們,從機場到市區(qū)的短短20分鐘車程,細心的外來人可以從他們的外表讀出其不同先民的相貌和性格。拉達克同時也是多種語言匯聚之地,除英語、藏語、普瑞帕語、印地語之外,還盛行輕柔如歌的拉達克語。
與幾乎終年云霧繚繞的大吉嶺不同,這里沒有建在狹長山腰上的城鎮(zhèn),缺少孕育美茶的良田,更不見英國人至今仍為之驕傲的喜馬拉雅鐵路。然而,在我漫長的喜馬拉雅旅行計劃中,這片與我國西藏阿里隔著山脈的高原,卻因為一部探討信仰的電影《色戒》,被我刻意留到印度行程的最后一站。漫長旅行之初,我便一路期待,日夜兼程,如同趕赴一場命中注定的約會。
尋出多日不見的烏龍茶,披一身清晨的陽光,我準備醞釀佳味。也許是又一次獨自在旅途中度過生日,在這個終于又曬到喜馬拉雅陽光的早晨,我需要一點故鄉(xiāng)的味道。
房東是一個穆斯林人家,他臉上帶著比端來的開水還多幾分暖意的笑容打開房門。作為他們苦苦等待了整整一個漫長冬季后迎來的第一位房客,我受之無愧。
你對我說了Julei,卻為什么又不肯讓我去
以“高原反應”的名義也不知昏睡了幾個小時,我終于醒過來。第一件想到的事情就是人類賴以生存的基本元素之一:食物。跟著Lonely Planet India來到鎮(zhèn)上最受歡迎的餐廳。以我的印度經驗,背包客就別指望遇上像樣的餐廳,常常是眾里尋它千百度,它卻不在燈火闌珊處。拉達克應該也不例外。
可是,隔著窗戶我卻已經感到這個餐廳的熱情,比典型印度人長相更斯文的侍者已經用笑容歡迎食客了?!癑ulei!”年輕人拉開吱呀作響的木門,用微笑和拉達克最著名的短語迎接我。在拉達克語中“Julei”有三種含義:你好,謝謝,再見?!癑ulei!”我用夸張的語氣回他,心里同時用中文和英文重復問候的意義。
明明日頭已經開始向西偏移,我卻點了這兒的招牌早餐,美其名曰“Late Brunch”。一桌美味快被我掃空時,保留節(jié)目“猜國籍”開始了——人人都對異鄉(xiāng)客充滿好奇心,拉達克人也不例外。年輕的侍者照例從日本開始,一路捉著迷藏,五大洲都猜遍了,就是不提鄰居的名字。因為睡眠充足,我非常有耐心,直到他聲稱以打對折換取答案我才交底。這下不僅侍者不信,年輕的老板也緊踱兩步過來,睜大了眼睛準備把我看穿。
我也看他。他很好看。像許多拉達克人一樣,面部混合了克什米爾人與蒙古人種的輪廓特征,我們的談話也因此被無限延長。他用柔和的音調向我講述列城的歷史,略去恒河平原印度人特有的卷舌音英語,我?guī)缀跬松碓谟《取?/p>
但他很快讓我重新想了起來。向他詢問電影《色戒》開場那片美麗的湖如何去,他想了想,遺憾地搖搖頭:“因為你的國籍,這次還是去看別的地方吧!”
無論我多么喜愛喜馬拉雅山脈,在中印邊境問題正式緩解以前,總有些地方是難以涉足的。即便不死心,在專門辦理邊境通行證的旅行社里,和留大胡子的亞酷普或捏著念珠對我放電的朋措聊得再投機也沒用,完全沒有回旋余地。
不是說了Julei嗎?為什么你們卻又不肯讓我去呢?
很多很多喇嘛,一直一直跳舞
前一天在列城的書店里,我的確是看見這個男人了。當時還以為是亞洲游客,就故意背對著他的目光挑明信片;即使如此,背上還是熱辣辣的。對于一個拉達克人來說,對別人那樣的注視也許太明顯,連我這個半掩塵心的香客都不自在了。
沒想到,今天在百里之外的寺院里又被他的目光罩住,而且將會一直被罩到離開拉達克——他是我慕名而來寺院所屬酒店的老板,連名字都不需要特意記:扎西。
也許因為書店那一面之緣,我得到位于四層唯一的客房,也是整幢樓里最無可挑剔的:既能俯視兩日后的曬佛節(jié)盛況,又有24小時喜馬拉雅風光可以觀賞,門外還有一個大得可以開舞會的餐廳。要知道,大多數游客都被安排在樓下的客房里,并在一層大廳里用餐。
明天會很熱鬧,在每個人忙碌起來以前,我得滿足一下對這座寺廟的好奇心。扎西得知我是旅行作者,特意送來一份材料:“希望這些文字能對你有幫助。”十分鐘后,我也特意從大廳旁邊的小商店里把他請出來,向他詢問那份印刷品中沒有介紹的內容:“這座建造在山崖上的寺院,為什么叫Lamayuru?”他遞給我一杯印度甜茶,清清嗓子開始講述。
“這里曾經是拉達克與克什米爾的邊界。那時信奉兩種宗教的教民隔界而居,相安無事。到底是伊斯蘭教民更善于交易,他們不辭辛苦翻過雪山,遠遠望見這座寺院。因為從未見過這么多喇嘛,便不約而同地感嘆——Lamayuru,其實就是克什米爾語‘很多喇嘛’的意思?!泵蛞豢谀滩瑁冶仨毘姓J喜歡這個由來。
于是這天剩下的時間,我反復念著這個名字:Lamayuru,Lamayuru。
入睡以前,燃起一支從不丹帶來的上等熏香。午夜夢回,月光太亮了,隱隱約約有風敲窗。我翻了個身重新入睡。再次醒來,清晨的第一縷陽光正曬在鼻尖上,晚間寒氣被驅散了一大半。
今天是跳神彩排的日子。和俗世里娛樂業(yè)準備晚會節(jié)目一樣,寺院每逢隆重節(jié)日,僧人們都要鄭重地練習一番,由執(zhí)事喇嘛挑選表現出色的人,將名字用雋永的藏文書寫在卷軸紙上,滿紙墨香正濃時,在夕陽下高聲朗讀每個人所擔當的角色。那些面色和善的僧人們遍在空場上從日出練習到日落,也不知旋轉了多少圈。
自來到拉達克我一直吃素,當天的晚餐很簡潔,是一份蘸了蜂蜜的印度面餅(Chabadi)。我的大客廳里還沒有安裝電燈泡,侍者送餐時順便取來一盞酥油燈,火苗隨著吹進室內的風輕輕舞動,窗戶上映出的竟是我表情:我?guī)缀醪徽J識自己了,那個在熱季穿越恒河平原時心情煩躁的人,變成了此時表情淡定的素面女子。
僧人們仍在暮色初臨的院落里旋轉,隔著冰涼的玻璃窗,仍然能聽見他們練習舞步時說唱的輕微語調:幾-尼-森(藏語“一二三”)。他們即將在十個小時以后正式被神靈附身。十幾襲絳紅色的僧袍,此刻如浮云般輕旋。
喜馬拉雅華彩
拉達克人愛說“山中一日,勝過市上百日”。雖然簽證即將到期,我只能觀看一天展佛節(jié)表演,但這雪山腰上的一日繁彩,卻足矣用比百日更長的時日回味。
早聽說克什米爾地區(qū)即使在和平時代也仍然會被戰(zhàn)火侵襲,從當地印度駐軍的數量也不難想象印巴之間的氣氛有多么緊張。可在這寺院暮鼓晨鐘的氛圍里,我看帶的卻是穆斯林教民與佛教徒之間包容體諒,相安無事,我想這不僅僅因為拉達克地處難以到達的地理位置,更與佛教所宣講的和平教義有關。
人們紛紛從方圓幾百公里的山谷村落趕來,寺院的空場在上午八點鐘已經座無虛席,連印度領導人也親臨現場發(fā)表演說。當地攝影師和外國游客忙著記錄這個節(jié)日的五彩斑斕,無論僧侶還是老百姓,面對鏡頭都落落大方,彬彬有禮。在今天展佛節(jié)上,扎西年幼出家的表兄將擔當金剛舞的重要角色。
我第一次面對身著拉達克古代盛裝的美女,第一次見識無論男女一律以鮮花作裝飾的山地民族,他們在喜馬拉雅山的陽光里邁著雍容的舞步,展示亦古亦今的歌喉,凡間與神界,所有靈魂都被感動。
在繁忙卻也有致的后臺,我接過小沙彌送上來的酥油茶,寺院提供的糌粑用蜂蜜攪拌過,沁人心脾。那些僧人摘掉厚重的面具,身上的神袍躍動著只有手工刺繡才具有的耀眼光芒,黝黑臉上閃爍著的清涼眼睛上下打量著我:“你真的是中國游客嗎?”這一問竟讓我恍惚:我只是遠方的過客,抑或遲歸的故人?
我懼怕和喜馬拉雅告別。可是,告別已經不遠了,我聞到了它的生澀之氣。
扎西準備好了越野車送我去克什米爾,臨行前我跟寺院堪布(方丈)告別,他正值中年,面容清秀,目光深邃——這樣的容貌如果出現在俗世,應該會享受無數歡愛吧。
“您真的相信有神靈嗎?他們在哪?”我不甘心地問?!澳銢]有看到嗎,神靈就在那里呀!”他爽朗一笑,指著環(huán)抱寺院的雪山。
你是對的,在你指去的方向,我真的看見了神靈。
Tips
交通:德里至拉達克每周有固定航班往返,30歲以下乘客可享受折扣票,具體時間請查詢www.indian-airlines.nic.in 或者www.jetairways.com。夏季也有德里至拉達克的長途汽車,單程耗時兩天,費用更經濟,但一定要預留足夠的時間。
食宿:背包客每日消費可控制在人民幣100元以內,有很多帶獨立衛(wèi)生間的經濟家庭旅館150盧比/天。列城中心新建的拉達克式賓館房間價格約為300-800盧比/天。旺季前往請?zhí)崆邦A定。列城游客中心咨詢電話:91-2522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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