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與光緒——中國宮廷中的生存游戲》作者是美國人艾薩克#8226;黑德蘭,中文名字何德蘭。他1888年來華,任北京匯文書院文科和神科教習(xí),親眼目睹了清朝的最后歲月。而此書的關(guān)鍵還在于何德蘭的妻子,作為西醫(yī)女內(nèi)科醫(yī)生,二十多年來她一直是慈禧太后母親、隆?;屎竺妹玫募彝メt(yī)生,自由出入中國上層家庭。書中生動展示了洋人眼中的慈禧。——編者
一天,順王福晉府中的總管太監(jiān)來我們家,請何德蘭太太去給順王福晉看病。他坐在我的書房中,看著墻上掛的中國畫——其中有兩幅出自慈禧太后的手筆,說道:
“您喜歡中國藝術(shù)?”
“我真的很喜歡。”我答道。
“我看您這兒有些畫是老佛爺?shù)恼孥E。”他接著說道。
“是啊,我有七幅她畫的畫。”
“您有書畫供奉繆先生的畫沒有?”他問道。
“很可惜,沒有,”我答道,“我在琉璃廠所有最好的鋪子里都問過,但他們沒有?!?/p>
“那是,店里怎么買得到?她的畫不賣?!彼忉尩?。
“這真太可惜了,”我接著說道,“我很想得到一幅。據(jù)說她畫得非常好?!?/p>
“敢情,是畫得不錯,”他隨隨便便地說,“她住得離我們不遠。我們有好多她的畫,不難弄到。您要是想要,”他自告奮勇道,“我給您弄幾張得了?!?/p>
“你真是太好了,”我答道,“可你怎么去弄呢?”
“喔,我就偷上幾幅給您帶來?!?/p>
不用說,我告訴他我不能同意偷繆先生的畫。不過他一定是把我的愛好告訴了順王福晉。何德蘭太太下次去她們府里拜訪時,福晉就給她看了慈禧太后畫的畫和一些繆先生的畫。
“這些畫真的是太后畫的嗎?”何德蘭太太有些驚訝。
“是啊,”順王福晉答道?!拔以诂F(xiàn)場看她畫來著,所以都是真品?!?/p>
幾個星期之后,何德蘭太太又被請去給順王福晉看病,沒想到繆先生也在,她跟繆先生和順王福晉在一起很愉快地度過了一兩個鐘頭。當(dāng)她將要離去時,順王福晉——她是皇后葉赫那拉氏最小的妹妹——拿出一幅雄雞啄蟲圖,說是她請繆先生畫的,要何德蘭太太收下來,作為畫家和她本人送的一個小禮物。
交談之間,何德蘭太太認為慈禧太后肯定學(xué)藝許多年了。
“可不是嗎,”繆先生說,“她才學(xué)那會兒我們都還很年輕。她給送到宮里沒多久就開始讀書,拿起筆來多少有點消遣日子的意思,可主要還是因為喜歡藝術(shù)。她細細琢磨書上印的、宮中收藏的古畫,沒多久就顯出了難得的才能。我那時還年輕,弟兄都畫畫,丈夫過世了,就應(yīng)召到宮里供奉?!?/p>
“你是漢人吧?對不對,繆先生?”
“是啊,”她答道,“本朝沒有漢人女子到宮里面的規(guī)矩。我是松了腳,梳了滿式頭,還穿了她們的袍子,這樣才進宮的?!?/p>
“你每天去宮里嗎?”
“年輕時每天去。萬歲(對慈禧太后的另一種稱呼)那時對畫畫挺起勁的。我們常常大半天不是畫畫就是學(xué)畫史,看書里的畫,或是宮中收藏的古代名畫。您大概也知道,她最喜歡給人的禮物就是一幅自己畫的畫,上面蓋了她的玉印,寫了日期,還題首署名如意館專作的詩。在她給的禮物里,人家最看重的就是這些畫。”
我見過幾個親王府的墻上都有太后的畫裝點著,還有好幾個做官的朋友家里也是這樣。我覺得其中有些畫很有魅力。但我急切地想知道繆先生對太后的繪畫才能怎么看,所以就問道:“你覺得太后畫得好嗎?”
“太后是了不起的人?!彼鸬?,“畫畫自然不是專門做的事,不過是空下來弄弄罷了。她要是把整個心思全撲上去,肯定會有很高的畫名。太后作畫時運筆準(zhǔn)確有力,只有那些有天分的人經(jīng)過訓(xùn)練之后才能做到這一點。她鑒賞的眼光非常好,就可惜沒人替她為國事分憂,讓她空下來施展天生的畫才?!?/p>
有一天我去琉璃廠一家古董店時,店家向我推薦了慈禧太后畫的四小幅水墨桃花。這些畫原是掛在頤和園太后居所兩個房間之間的隔板上的,能夠得到它們真是很幸運。
“您瞧,”他說道,“這些枝條一眼看得出來,每一部分都是一筆畫成的。這可不是容易的事。她得把筆蘸得能清清楚楚地勾勒出樹岔,又要濃淡得當(dāng)。就算是輪廓有毛病,她也不敢改:就算是太深或太淡,她也沒法減一分,或加一點,因為要這么一來就是書法上的疵點了。畫是畫在紙上的,一落了筆,它就永遠在那里了。這是中國藝術(shù)中最難的絕活。”
我把它們拿給北京幾個當(dāng)今最好的畫家看,他們都說這幾幅是水墨花卉中的杰作。他們也都認為,要是慈禧太后把她全部的時間都投入到繪畫中去的話,她會作為本朝最杰出的畫家之一而名標(biāo)青史。
一天,有位宮廷畫師來訪,我把這些畫拿給他看。有關(guān)她筆底功力之佳,他同意其他人的說法,但向我指出其中一幅枝條像菱形一樣交錯在一起。
“這可以證明這些畫作的的確確是她畫的?!彼f。
“為什么?”我問道。
“因為專門畫畫的根本不會把枝條畫得像這么交錯?!?/p>
“為什么不?”
“他們不會這么干,”他答道,“那樣太礙眼?!?/p>
“她的朋友為什么不把這一點向她指出來?”我又問道。
“誰會這么做?”他反問說。
二十年之前,我在中國度過的第一個冬天。北京城里頗不平靜。小皇帝已經(jīng)長大,慈禧太后攝政的時期就要結(jié)束了。當(dāng)光緒的訂婚期到來時,慈禧太后決定讓這個她妹妹的兒子娶她弟弟的女兒。無論這件事,還是其他事情,太后的意志對她周圍的人來說就是法律。
慈禧身高中等稍矮,可是穿的鞋鞋底正中有六英寸高,再加上她從肩部一直拖下來的旗裝,使她顯得修長而莊嚴(yán)。她的舉止敏捷而優(yōu)雅,處處呈現(xiàn)出她作為一名杰出女性和統(tǒng)治者的豐姿。她的面容與其說十分美麗,倒不如說是活躍動人。她的膚色稍帶橄欖色。漆黑的雙眸中潛伏著恩寵的笑容和盛怒的閃電。
坐在寶座上時,她顯得尊嚴(yán)無比;可是,一旦走下來,雙手將你的手握住,太后又極和藹,人們立即會感到她首先還是個女人,是個朋友——不但如此,她更是一切場合的主人。
即使不說在世界歷史上慈禧太后絕無僅有,至少在中國歷史上她是獨一無二的,在近半個世紀(jì)里把握著國家的航船。我們不得不佩服那位年輕姑娘,她起初是為母親跑跑腿,后來通過進宮當(dāng)皇帝的小妾而成為一位皇帝的妻子和另一位皇帝的母親;她立了一位皇帝,還廢了一位皇帝;她幾乎統(tǒng)治中國近半個世紀(jì)——而所有這一切發(fā)生在一個婦女沒有權(quán)利也沒有地位的國家。
于艷偉摘自《文匯讀書周報》 編輯/李潔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