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有一天啊,寶寶》、《LA流浪記》之后,蔡康永推出最新作品《那些男孩教我的事》。3年前這本書在臺灣一亮相,就迅速攀上暢銷書的排行榜,一半因為蔡康永的名氣,一半因為大家覺得那些一一編號的男孩里有很多人們熟識的明星。于是,97號男孩是誰,98號男孩又是誰的猜測迅速流傳開。本書借著與不同男孩間一個個小故事,記錄下了那些曾經(jīng)在他生命中留下過痕跡的朋友的青澀往事。
第97號男孩———好看男孩
明星常是好看的,但好看的程度,總還維持在一個合理的范圍之內(nèi)。
環(huán)繞著一個明星所發(fā)生的每一件事情,都在宣示他外表的特色,“我一點都不覺得自己好看”這種話,主要是明星用來安慰那些對自己的丑、感到灰心的影歌迷的吧。
做為男明星的他,卻是一個特例。
他的帥,是嚇死人的帥,是在我所說的那個合理范圍之外的帥,是非地球人的帥,也就是說,如果有一天我們發(fā)現(xiàn)某種外星人是以好看為存在條件的,那么他就是那一族的外星人。
可是,他對他自己的美,無動于衷。
他對一般人因他的美而感受到的震懾,也無動于衷。不像有些明星有時會對自己長得美、壓迫到別人,而露出抱歉的表情。他不會,就像樹對于坐在樹陰里的人,也不會露出抱歉的表情。
他想要自己當導演,他的老板找我去陪著他想故事,想個他可以當導演去拍的故事。
我聽他講了幾個他想出來的故事,都很普通,聊都不值得聊。每一次見面,都還是覺得他的光芒奪目,但我也必須謹記我的任務,不能對他想的故事放水。這使得我們的關(guān)系有一點點緊張。
有一晚,我陪他聊故事聊到快十二點,他說要開車載我出去兜一圈,于是坐上他的車。
“我不是很聰明的人,對吧?”他說。“看你要跟誰比。”我說。他從方向盤上的照后鏡里,看了我一眼。
“我現(xiàn)在再講一個故事,這故事也是我想的。如果這故事還是很爛,我就放你走,你不用再管我了,這樣好嗎?”他說。
我沒講話。我心里是同意的,但講明了就不太禮貌。這個任務太古怪,我要長時間被他的容光照得頭暈目眩,又要聽一個接一個的爛故事,實在有點折磨人,中止任務也是解脫了。
他開始說故事:
“三個同學,大家公認,全校長得最好看的三個同學,兩個女生、一個男生,約好了放假要一起開車去旅行,把整個島繞一圈的那種,開很多天車的旅行。”
“嗯。”我點點頭,心里想大概又是一個三角戀愛的故事。
“車上還有一個空位,他們決定再邀一個同學加入。結(jié)果,他們邀了學校一個長得最丑的男生。那個丑男生當然很驚訝,又很感激,學校最好看的三個同學,竟然愿意邀他一起旅行,他很緊張,可是還是答應了?!?/p>
“嗯?!蔽覒艘宦暋_@故事好像要往驚悚的方向發(fā)展了。
“他們四個人,就開車去旅行了,旅行了兩天,大家都很快樂,玩得很開心?!?/p>
“嗯。”我又應了一聲。
“第三天早起,他們繼續(xù)開車上路,快要上公路之前,忽然有一輛大卡車沖出來,把他們的車撞翻了,四個人都摔到車外,躺在地上?!?/p>
“后來呢?”我問。
他把車停到路邊,停好了車,臉部還是朝著前方,繼續(xù)講。
“他們四個人被送去醫(yī)院急救,結(jié)果,只有一個人活下來?!彼f到這里,停了一下。
“四個人里面,只有那個丑的活了下來,另外三個好看的,都死了?!彼f。
“噢?!蔽液芤馔?,不知道這個故事要怎么演下去。
“那個唯一活下來的丑男生,就在醫(yī)院里一直哭,一直哭著說,‘為什么是我活下來?’,‘為什么是我活下來?’”
說到這里,他忽然哽咽了,他把頭埋在方向盤上,啜泣。
我永遠都不會想到,我會從一個絕世容顏的人嘴里,聽到這樣一個故事。
第98號男孩——月亮男孩
黑暗中,跟第一次見面的人,躺著,眼睛對望著,說些秘密的話。這,在玩樂的日子里,常發(fā)生,過后也很容易就忘記了,葉子在風里打轉(zhuǎn),遇到一下就分開。
有一天,接到一通電話,口音很香港,語氣有點揶揄、有點居高臨下,對方報上名字,我有點意外,那名字,是香港的大明星。
他在電話里說,他人在臺北,而他的朋友指定我接待他。他說他想去很特別的地方,香港沒有的地方。
我決定帶他去公園見識一下。我?guī)M了公園,找了個樹影中的座位,陰影很重,不逼近20厘米內(nèi),別人絕對看不出來是他。
他很樂,兩手揣在口袋里,不?!拔毙χ?,觀察此起彼落、你進我退的小儀式。接近半夜12點時,公園廣播響起冷酷的女聲,叫大家出去,說公園要關(guān)門了。他聽得更樂了,一直夸這個錄音的女聲“夠無情”。
我?guī)隽斯珗@,在路口埋伏好,讓他見識12點整公園鎖門前,有多少人會從公園涌出來。當他看到形形色色的男生三三兩兩如河水四散分岔、漫入土中時,他又一直稱贊:“嘩,好多人?!?/p>
看了兩個鐘頭,他說可以了,于是我要陪他回飯店,他說飯店房間沒有好音樂,他不要回飯店。于是改成我?guī)匚壹?。進了我家,他望向窗外,喃喃自語:“月亮呢?剛才在公園里的月亮呢?”
我放了音樂,倒了酒,然后叫他躺在靠窗臺的沙發(fā)上,透過窗子向上看,就可以看見高掛的月亮了。他躺上沙發(fā)后,分我一個墊子,要我也躺在沙發(fā)旁的窗臺上,這樣他就可以看著我,跟我聊天,又同時可以看見我背后的月亮。
我只好順從地把窗臺上的盆栽植物一個一個移開,乖乖躺上窗臺。窗臺其實有點窄,我躺好以后,望著他,跟他說這樣有點危險。我如果往后翻,可能會翻出窗戶,掉到樓下去,死掉。
“我一定會抓住你,我不會讓你掉下去的。”他看著我,臉上似笑非笑。他又補了一句:“我發(fā)誓?!?/p>
那晚,我當然沒有摔到樓下去。
第二天,他就回香港了。之后,我們沒有再通過電話、也沒有再見過面。
后來他就跳樓死掉了。
當我想起那個夜晚的時候,我就會隨便找個窗邊的沙發(fā)躺下,讓月光照在我的臉上。
我會一直看著月亮,一直看,直到月亮太亮,我把眼睛閉起來。
星禾摘自《那些男孩教我的事》 蔡康永著 當代世界出版社2007年3月 馮蕊/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