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水何時再來？

柳戀春

九月，正是搶收水稻的季節(jié)。

王德厚老漢望著自己家4人份的水稻田卻心急如焚，其他人都是呼朋喚友地在搶收水稻，把打好的水稻一擔一擔地挑往曬壩?？勺约业牡咎锢锢淅淝迩?，只有成熟的水稻默默地望著大山，望著王老漢。

王老漢已是奔70的人了，老伴死了已5年，丟下一些債務。兒子是個石匠，在給別人蓋房時，被石頭壓死了，兒媳就改了嫁，把孫子鐵環(huán)留在家與王老漢相依為命。鐵環(huán)很懂事，農(nóng)忙季節(jié)，王老漢煮一鍋稀飯，吃一天。孫子放學后，還幫著干些家務，餓了，就喝一碗稀飯。王老漢就整日在田地里刨，日子苦不堪言。王老漢被生活的重擔壓得幾乎喘不過氣來，幾次想死?？梢灰姸碌蔫F環(huán)就忍了。唉，還是再活幾年吧，等鐵環(huán)長大就好了。

老伴、兒子死后，兒媳也遠嫁了他鄉(xiāng)，王老漢便提出退出3人的責任田。誰都知道，各種提留稅費高，種子化肥漲得快，種田沒收益，還貼本。因此，就沒人接手，王老漢軟磨硬纏，最后，村上答應退了一人的責任田。

剩下4人的責任田就成了王老漢的拖累，還必須得種好才能保本。一個快70的人了，是說種好就能種好的嗎？

王老漢坐在稻田邊發(fā)呆。他是那樣的無助，他真希望大山塌下來，把稻田和自己一起壓住才好。

他望天，天上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夜里，雨越來越大。他想，自己的稻子完了。

雨連續(xù)下了3天。洪水暴發(fā)了。

王老漢的村子成了一片汪洋。市、縣、鄉(xiāng)三級領導親臨一線，把村人往縣城轉移。王老漢本就一貧如洗的家被泥石流壓得蕩然無存。

這是一場百年不遇的暴雨。市長坐在皮劃艇上憂心忡忡。王老漢站在齊腰深的水里大哭不止：“讓我死，讓我死。家沒有了，還有甚活頭！”

市長跳下水，縣、鄉(xiāng)領導跟著往下跳。市長緊緊拉著王老漢的手，聲音哽咽著說：“老人家，只要有黨在，有政府在，絕不會不管老百姓的死活！”邊說邊把王老漢和鐵環(huán)送上皮劃艇?？h長問鄉(xiāng)長重貧區(qū)的村民有多少？鄉(xiāng)長看村支書，村支書說38人。縣長馬上表態(tài)：全部把他們送進縣委招待所吃??！

王老漢就和村民一道坐著武警的車到了縣委招待所——迎賓賓館。

王老漢和鐵環(huán)被安排到了一個單間。一張大床，床單雪白，地毯鮮紅。服務員帶他進門的時候，他猶豫了。王老漢從來沒進過縣城，連鄉(xiāng)鎮(zhèn)旅社都沒住過，更不說賓館了。他說：“妹子，我們沒錢，就在巷道里將就住下吧！”

服務員笑了：“大爺，你盡管住，縣長說由縣里負責！”王老漢聽了，淚就滾了下來。

賓館里住滿了受災的村民。王老漢不竄門，怕找不到自己住的房間。住下不久，村民們到處亂竄，就到了王老漢房間。都說：“王老漢，你住的單間，以前要國家干部才能享受的待遇??！”王老漢就更加不知所措了。

在賓館每天都是耍，吃住有人統(tǒng)一安排。王老漢就看電視。王老漢家里沒電視，村里的王二毛家有，他去看過幾次。這家伙很神，里面什么都有。雖然，麻麻點點的看不清楚，王老漢仍然看得津津有味，他最大的心愿，就是有朝一日有錢了，買個王二毛那種12寸的黑白電視。

賓館是彩電，且是25寸的，王老漢就更認為，電視是最好的東西了。

晚上，各級領導一身泥水的來到了賓館，和災民一起吃晚飯。市長就專門坐到了王老漢旁邊。王老漢還從來沒吃過這么好的食物，雞、鴨、魚、肉，老天！這一頓下來，還不花過50、60的？市長站起來：“村民們，你們的村子還在水中，等洪水退了，政府一定幫助大家重建家園，你們要充滿信心，相信黨和政府！”有人帶頭鼓掌。掌聲一片，電視臺攝像機對準市長。

市長坐下來，給王老漢拈了一塊回鍋肉。攝像機又對準王老漢，王老漢鼻涕眼淚混在一起：“感謝政府，感謝市長！”。

這頓飯王老漢吃得很不安。市長，多大的人物??！只在電視上見過面，如今還親自給我夾了菜，而且還是一塊大的回鍋肉，我老漢這輩子積了啥德喲！

第二天，全市、全縣都發(fā)動了聲勢浩大的捐款捐物活動。一袋袋大米、方便面、飲用水、衣物、棉被紛紛運到了縣里、鄉(xiāng)里。

王老漢被村人扭著上了幾趟街。縣城真好??！路是水泥的，一到晚上街上燈火輝煌，哪像自己家里，用的是最小的燈炮還怕浪費電。

村民二狗說：“狗日的，城里人真有錢！”

洪水慢慢的退了。

王老漢和村民都將回到自己的村里重建家園。

村民們說：“洪水要是不退，我們住在城里該多好??！”

市長來為大家餞行。市長鼓勵大家回家后，振作精神，重建家園！

市長特別問王老漢：“還有什么要求嗎？”

王老漢一下就激動了，嘴囁動著，說不出什么話來?？h長，鄉(xiāng)長都鼓勵他說。

王老漢終于壯著膽子說：“我想要個黑白電視機！”

市長笑了，縣長馬上表態(tài)：“把賓館淘汰下來的黑白電視送一臺給老人家！”

回到村里，王老漢又回到了苦難的現(xiàn)時，心情比以前更加不好了。

分到王老漢家里的有舊衣物三套、棉被2床、大米5袋，桶裝水10桶……，每一樣東西王老漢都認為是最好的東西，尤其是方便面，這可是以前從來沒吃過的。城里人不要的衣物，任何一件都能穿上串門吃酒，光鮮鮮的。尤其是還分到了300元救災款。王老漢還從來沒見過這么多的錢！

幾年過去，王老漢老了。鐵環(huán)也已上了初中。家里負擔更重了。晚上王老漢最關心的是看電視。尤其是天氣預報，幾乎每晚必看，像是每天都在焦急地等待著什么。

在焦急的等待中，王老漢奄奄一息了，鐵環(huán)守在他身邊，王老漢自言自語：“怎么還不發(fā)洪水泥？”。鐵環(huán)抓住爺爺?shù)氖?，問爺爺說啥，王老漢用混黃的眼睛看著孫子，斷斷續(xù)續(xù)的說：“鐵環(huán)，好好讀書，考大學，當……城里……人！”

說完，王老漢就咽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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