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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曲當年動帝王

    2008-04-19 08:15辛唐米娜
    關(guān)鍵詞:宋徽宗皇上

    辛唐米娜

    “不這樣做,你又怎么能聽話?”她的笑比河岸上的北風還要冷。

    如果你喜歡宋詞,那么你可能知道我的名字:周邦彥。

    如果你不知道我的名字,那么讓我再說一個人名來:李師師。

    如果這個名字還不足以引起你的興趣,那么,讓我再說兩個人名吧:宋徽宗、宋江。

    他們是朝野之王或山泊之主,而我不過是那個搖搖欲墜的朝廷里舉無輕重的太樂正。但是,歲月長河里,身份不再重要,一旦我們的名字被聯(lián)系一起,原因便只有一個:我們都是李師師的男人。

    關(guān)于師師的名字,有很多種解釋。最為荒誕的說法是:她三歲前都不會啼哭,一日,有高僧來她家做客,她一見到高僧,馬上哇哇啼哭,高僧手撫她頭,連聲說:“此女娃有慧根!”那時,佛家弟子都被稱為師,于是,她得名:李師師。

    這個說法太狗屁不通,試想一下,哪個女人在從良家墮入風塵之后不給自己換個藝名?真名再好聽,也不能污辱老祖宗,何況她師師飽讀詩書知廉知恥。

    第一日見到師師時,我贊她不俗。她偏頭對我笑:“怎么個不俗法?”

    我說:“名字不俗,才藝不俗?!?/p>

    她怔怔看我半晌,向我盈盈來拜:“你是唯一不贊我容貌的?!?/p>

    呵,她的容貌還用我贊嗎?在我見她之前,早知她師師“桃花為臉玉為肌,費盡丹青描不得”。

    我說:“師師,講講你的名字吧?!?/p>

    她走近我,在我耳邊輕吐:“師師不愛財或勢,單單愛慕才思。如果是男兒身,定要師從大師。無奈是女兒家,師從大師不可能,只能希望大師不棄,給我機會,讓我侍奉大師。”

    換了別的男人,可能會在這話下酥軟,但不知為何,我會在她如蘭吐氣中,感覺微寒。

    我喜歡聰明會說話的女人,但是,一個女人如果太聰明,太會說話,就會讓我害怕。所以,那一夜與師師交好之后,朋友再約我前往,我都以“師師身價太高我無財消受”為由拒絕。我知,這只是托辭,實際上,我消受不了的是她的過分聰明。

    青樓女子,自然比常人多一些心思,多一些手段。普通女人將心意當山歌唱,無章無法,無拘無束,青樓女子將心意當詩詞填,平仄工整,苦思精練。而師師,更是后者之中的強者。

    第二次見師師,是在數(shù)月后。她的婢女拿帖來請。一排清麗的小字:誠請邦彥來小處賞詞。

    本以為是很多文人的賞詞會,大家花間就酒,填詞吟唱。誰知道,我去后才發(fā)現(xiàn),滿樓只有我一人。

    正準備找人問師師去處,卻聽到紗幔后有琴聲漫出,曼妙的聲音在唱我的詞:古屋寒窗底,聽幾片、井桐飛墜。不戀單衾再三起,有誰知,為蕭娘,書一紙……

    終于到曲終,我正準備夸贊她的歌聲,她卻在紗幔后幽幽地說:“彥郎不像是無情人,為何對師師少情思?!?/p>

    她走出紗幔,臉上有殘淚,她說:“這幾月,我唱會了彥郎所有的詞。”

    我不安起來,訕笑:“今天總不是讓我來賞自己的詞吧?!?/p>

    她帶淚強笑:“既然彥郎不喜歡賞自己的詞,那就看看別人的吧?!?/p>

    她的書房簡直像展館,到處都是詩詞歌賦。她說:“大多不用看,都是些俗人贊我之詞,污了彥郎眼?!?/p>

    她讓我看的詞著實嚇了我一跳。倒不是那些詞有鬼斧神工之妙,而是作者名頭嚇人,一個是宋江,一個是宋徽宗。

    我問師師:“你想讓我說什么?”

    她的眼淚泉水般涌出,投進我懷:“彥郎,他們加在一起,也抵不上一個你?!?/p>

    正在此時,婢女匆忙來報:“皇上在樓下了,等著見小姐?!?/p>

    李師師臉色蒼白,驚慌看我:“彥郎,不能讓他看到你。”

    我當然知道此時不能和皇上碰面,且不說他是君我是臣,就算是兩個普通男人,此時相見也會有不快產(chǎn)生。情況如此緊急,我問師師:“可有地方讓我躲一下?”

    師師將我?guī)У剿蚕?,小聲說一句:“委屈你了?!?/p>

    剛剛藏下,皇上便走了進來,他抱住師師問她在做什么。師師嬌笑,從他懷里掙開,說:“我唱個曲兒給你聽?!?/p>

    她唱的,便是剛剛讓我看過的宋徽宗寫的詞:淺酒人前共,軟玉燈邊擁,回眸入抱總含情……

    這詞實在太黃,不似帝王之作,師師賣力唱來,更是勾人心魄。想到我藏身之處便是他們“回眸入抱總含情”的地方,我忽然不自在起來。

    皇上被此曲逗得心花怒放,與師師說了很多情話,分食了數(shù)只橙子。我閉上眼,掩住耳,希望時間快些過去。

    “彥郎!”師師忽然在耳邊叫。

    我驚得幾乎癱掉,睜眼去看,果真是師師彎腰喚我。

    她說:“他走了。說朝中有事不能久留。你可以出來了?!?/p>

    從床下出來,看到桌上橙皮殘茶,我嘆氣:“拿紙筆給我吧,我還從來沒有專為你寫過詞?!?/p>

    師師開心極了,歡快地去拿紙筆研墨,安靜地看我寫:并刀如水,吳鹽勝雪,纖指破新橙。錦幃初溫,麝香不斷,相對坐調(diào)箏。低聲問:向誰行宿?城上已三更,馬滑霜濃,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她看后,皺眉不語。

    我問她可是認為不好,她苦笑搖頭:“你寫的,是我與別人的事。”

    那夜,我在師師處宿下,她極力逢迎。清晨送我時,她說:“我拒絕不了皇上,但是我可以拒絕別的男人。除你與他之外,我?guī)煄熢俨挥恕!?/p>

    這話讓我微酸,我撫她臉:“如果想從中解脫,大可隨他進宮。我無財無勢,甚至不能將你收入側(cè)室。你這樣對我,又有何用?”

    “我能做到,你能不能?”她不理我的話,直直逼問:“能不能除去你的妻妾與師師之外,不再沾染別的女人?”

    “師師!”我不知道說什么,只能喚她名字。

    “彥郎,你得珍視我?!彼渡砣霊?,想起昨夜的旖旎,我一陣兒心軟,只能點頭應(yīng)她。

    情話往往當不得真。青樓女子的誓言我沒有看重,自然更不會認真履行自己的承諾。

    我去師師處比以往頻繁許多,為她寫詞,聽她唱曲。時間久了,對她的感情自然深了一些,但是,我依然懼她,懼她太聰明,懼她太多心思。

    朋友約我一起到別院去玩。那院掛牌的青樓女子們姿色舞技都不俗,而且性格嬌憨,涉行不深,還有少許天真。朋友問我,她們與師師相比哪個更好,我笑,指著桌上果盤給他看:“蘋果是蘋果,梨是梨,各有各好,哪兒能抓來對比?!?/p>

    皇上將師師住的樓重修,親筆題字“醉杏樓”,落成之時,他令我們同去聽師師唱曲。

    這種情形真是尷尬,師師卻神情自若。走過我身邊時,她說:“彥郎負我?!?/p>

    我驚慌,害怕被別人聽到。左右看過一遍后,想尋她問個究竟時,她已移身到皇上處。

    皇上問師師:“有什么新曲,給大家聽?”

    師師瞟我一眼,嬌笑:“一曲《少年行》,皇上一定沒有聽過?!?/p>

    我不知道她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緊張地看她,而她果然唱的是那只曲子:并刀如水,吳鹽勝雪,纖指破新橙……

    皇上哈哈大笑起來,他已聽出此詞講的是那夜他與師師在房內(nèi)的事情。他夸此詞填得好,隨口問她:“你什么時候填的?”

    師師一派天真:“我哪兒能填這樣的好詞,是周邦彥太樂正填的?!?/p>

    此話好比雷劈,旁人聽不出毛病,我與皇上卻都為之一震。

    師師驚慌掩口,一副無心說錯話的表情。

    皇上盯牢我看,微微笑:“好啊,邦彥,你很不錯!”

    大家不歡而散。師師送客時,路過我身邊,腳步一個踉蹌。在我扶她的當口,她說:“彥郎,我最恨別人負我?!?/p>

    皇上果然猜出那夜我藏在房中,也打聽清楚我與師師往來頗密。他舍不得師師,卻舍得我,隨便給我編排幾條罪名,要將我貶出汴京。

    我苦笑,這事兒怪不得別人,只怪我明知師師心思頗多,還不與之隔離。

    世態(tài)炎涼,離京之日,居然無一人敢來送我。

    欲登船時,書童忽然喚我,說有人來送。

    我回頭看,居然是師師。

    她著一件紅色鑲狐毛斗篷,梅花一般俏立在寒風中。

    她說:“你看這水。”

    “怎么?”

    “彥郎,女人便是這水,男人便是這船。你隨著水的性子,船身自然平穩(wěn),逆水而行,風波便多?!?/p>

    “這是臨別贈言?”我冷嘲。

    她笑:“我能讓你被貶,也能讓你被器重?!彼龔膽牙锾统黾埞P,說:“你不想寫些什么嗎?”

    我哈哈笑了起來:“李師師,你到底是要我的人,還是要我的詞?”

    “既要你的詞也要你的人。”她回答干脆。

    為這一別,我寫下了那首被世人吟誦至今的《踏莎行》:柳蔭直,煙里絲絲弄碧,隋堤上,曾見幾番拂水,飄綿送行色。登臨望故國,誰讖京華倦客,長亭路,年去歲來,應(yīng)折桑條過千尺,閑尋舊蹤跡,又酒趁哀弦,燈映離席……

    她將詞收入懷中,笑著看我:“我會將此詞送給皇上,我有把握可以用此詞救你出困境?!?/p>

    “這又何苦?用一詞害我,再用一詞救我!”我也笑。

    “不這樣做,你又怎么能聽話?彥郎,專愛我一人與被貶,你會選擇哪一個?”她的笑比河岸上的北風還要冷。

    ……

    本想講一個才子佳人的故事給你們聽,但是,真實往往都不美好。接下來的故事,你們看史書便可知曉——宋朝滅了,宋徽宗被金人俘獲,賜封為“昏德公”。李師師死了。

    而我——唉,請別問我的后來。你看,我要么因李師師被貶,失去事業(yè);要么俯命李師師,從而得到皇上器重,失去文人氣節(jié),然后成為亡國之臣。

    在這場敗掉的男女戰(zhàn)爭中,我只是想告訴你們一個道理:被愛并非是美好,特別是遇上占有欲太強的聰明女人時。

    編輯 趙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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