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少愛散在風(fēng)里，沒有一個地方適合遺忘

人魚朵朵

感情的事，總是逃不脫殊途同歸，世上有一萬種相遇，卻只有愛和不愛兩種歸宿。時過境遷才發(fā)現(xiàn)，分分合合，其實都在意料之中。只有愛情才是意外。

（一）

婚禮盛大的場面讓陸曉苒自己都感到吃驚，嘈雜聲中她能聽見有如她般年輕燦爛的女子在小聲說著，陸曉苒可真有福氣，一輩子經(jīng)歷這樣一場豪華的婚禮，真是死而無憾。陸曉苒低下頭，眼淚就在眼眶里相擁著滾落下來，誰也不懂，不能跟自己心愛的那個人結(jié)婚，再奢侈的婚禮都不會讓人覺得幸福。她隱隱覺得不遠處有一雙眼睛在看著她，卻又找不到。

林茵上前來挽住陸曉苒瘦白的手臂，這是十幾年來，林茵第一次和陸曉苒離得這么近，沒有恩怨，沒有隔閡，是一種煙消云散的坦蕩與淡然。十幾年前，陸曉苒的媽媽跟一個男人私奔之后再也沒有回來過，爸爸又娶了林茵，結(jié)婚沒過三年，爸爸也帶著林茵的存款和另一個女人走了。林茵傷透了心，她打陸曉苒，罵她是個妖精，越長越像那個花心不負責(zé)任的爸爸。可她仍然花錢供陸曉苒上學(xué)，到陸曉苒大學(xué)畢業(yè)，她們就不太見面了。誰也不問誰過得好與壞，剩下的，就只有金錢關(guān)系。陸曉苒嫁的這個有錢人是林茵介紹的，只要有了這個人的幫助，林茵就可以在下一個大項目中大撈特撈一筆。陸曉苒覺得，她這輩子欠林茵的，也許都該還清了。

因為林茵真的很可憐，她是一個除了錢，什么也沒有的女人。

（二）

“好家人”連鎖干洗店開在小區(qū)里頭的門市，地方有些隱蔽，不過好在它名氣夠響。很多不在附近居住的人也愿意光顧。陸曉苒去取床罩時，前臺已經(jīng)排隊等了好幾個人，她所有床上用品都是淺藍色心形圖案，又經(jīng)常來洗，服務(wù)小姐笑吟吟給她走了個后門，她連單子都沒遞就取走了?；氐郊視r，手機只響一聲沒電就自動關(guān)機了，她懶得理。陸曉苒剛?cè)タ戳诵睦磲t(yī)生，她絮絮叨叨地說她一個人來到這個城市，說她灰色孤獨的童年，說男朋友杜剛在最初戀愛時所表現(xiàn)出來的包容與細致，說同事在背后講她壞話……不知說了多久，直說到淚流滿面，哽咽著再也講不下去。醫(yī)生溫柔地遞給她一盒紙巾，意味深長地看著紅了雙眼楚楚可憐的陸曉苒，淡淡地說，回去吧陸小姐，你只是失戀了。是的，她只是失戀了，從此，那個淺藍色底帶深藍色心形圖案的家，只剩她一個人游蕩。

陸曉苒不肯再開手機，整整9天，她把自己關(guān)在屋子里，不打窗簾，不出門，不見任何人。座機拔了線，睡不著了上網(wǎng)玩游戲，餓了就吃，困了睡，直到把冰箱里最后一只蘋果都吃掉。她扯下床罩、枕套還有窗簾，換上新洗的那套。她還大動干戈地雇人把家具都挪了位置，折騰完了，她精疲力盡地躺在床上，確信自己已經(jīng)再沒有力氣掉眼淚。陸曉苒把自己埋在深深淺淺的藍色里，覺得那味道不再熟悉。是，這味道很陌生，她忽然看到床單的一角刺著兩個小小的深藍色的字：穆柏，她開手機，剛打開就因為沒電又關(guān)機。她翻取床單的小票，找干洗店的號碼，找不到。她慌慌地胡亂套上衣服去“好家人”。前臺服務(wù)小姐給她一套藍色床罩和一張條子，說干洗店的店員和那位先生都找了她好幾天，可是聯(lián)系不上，在一連串的對不起里，陸曉苒抱著那些有熟悉味道的床罩走了，紙條上只有一個電話號碼。她把手機充好電打開，收到3條短信息，來自條子上的那個號碼，竟有人和她陸曉苒一樣只為深深淺淺的藍色著迷。

感情的事，總是逃不脫殊途同歸，世上有一萬種相遇，卻只有愛和不愛兩種歸宿。時過境遷才發(fā)現(xiàn)，分分合合，其實都在意料之中。只有愛情才是意外。

（三）

沒有杜剛的日子不咸不淡，陸曉苒不上班不逛街也不說話，老是發(fā)呆，她申請了所有以前積累的帶薪假期。陸曉苒連著三天爛醉，她不是非要用醉生夢死來度過一個人的日子，她只是覺得無助，原來連心理醫(yī)生都救不了失戀。第四天早上陽光好像有點太烈，隔著窗簾都落了一地，陸曉苒的頭嗡嗡響，她覺得好像有人敲門，緩緩的不太重，卻很執(zhí)著。她翻個身，還是出現(xiàn)有人敲門的幻聽。是杜剛嗎？是他回心轉(zhuǎn)意了嗎？實際上，陸曉苒心里很明白，敲門聲是真的，可是她的杜剛再也不可能回心轉(zhuǎn)意了。但她還是淚流滿面地從床上一骨碌爬起來，咚的一聲跳到地上奔向門口。門外是一個戴著棒球帽的男人，本來低著頭，冷不防門開了嚇一跳。陸曉苒頭發(fā)亂蓬蓬，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色吊帶和一條短得不能再短的熱褲，光著腳。那副慘相立刻讓面前這個沉默的男子一把推開陸曉苒，沖進了房間，陸曉苒像個雕像那樣堵在門口，瞬間失去意識。

穆柏真的是個徹頭徹尾的好人，那個陽光明媚的上午，他敲了陸曉苒家的門，想取回自己的床罩。開門后，見到蓬頭垢面的陸曉苒，臉上還掛著淚痕，眼睛紅紅的樣子，他的第一直覺是這個女孩子一定受了欺負，他沖進陸曉苒的家里，翻遍了每一個房間和他能在短時間內(nèi)可以注意到的角落。沒有任何收獲之后，他關(guān)切地瞪著門口傻呆呆的陸曉苒，他呢？陸曉苒一聽到穆柏說“他”，又瞬間恢復(fù)意識，并馬上哭了起來，哽咽著，說他走了。穆柏馬上掏出手機，說你別急，我們報警。陸曉苒一聽才明白了，雖然自己的樣子很狼狽，可是也不至于讓他想到那個地步去，她像剛才奔向門口那樣慌亂地攔著穆柏撥電話，腳下一滑也不知怎么就摔在了地上，腳踝在幾分鐘之內(nèi)就開始紅腫。

（四）

陸曉苒的假期都被這一次摔倒給改變了，腳踝的疼痛讓她不能輕易下床走動，她真的連吃飯和上廁所都成了嚴重的問題。穆柏是她固定的鐘點工，她倒沒有什么感激，不過穆柏真的愧疚。腳壞了，陸曉苒倒變得整潔起來，雖然行動不方便，卻也能把衣服穿得整齊，頭發(fā)也綁起來了。穆柏每天很細心很耐心很用心，但卻看不出一點感情在里面，陸曉苒曾經(jīng)試著穿得性感一些，或者真真假假地跟穆柏開些暗示的玩笑。穆柏不笑也不反對，像個家長那樣關(guān)心著陸曉苒。醫(yī)生說并沒有傷到骨頭，養(yǎng)養(yǎng)就可以下床活動了，果然，消腫后就感覺好了很多，陸曉苒可以走了，穆柏就不再來。隔了四天的一個晚上，穆柏打來電話，說陸曉苒我很想你。

那套床罩，一直在陸曉苒的柜子里放著，洗好了，可是穆柏沒有要，陸曉苒也沒想給。有些東西看似隱藏在我們未知的生命里，但是其實它又那么刺眼，總是扯疼人纖細的神經(jīng)。陸曉苒早就知道，穆柏，喜歡戴深藍色棒球帽，不愛笑，有一份體面的工作和不菲的收入。三年前來到這個城市，你可以打聽他的一切，但是不能問他的感情生活，沒人知道穆柏的私生活里究竟藏匿著一個什么樣的秘密。陸曉苒和穆柏的約定是，周末不管多忙都要相約去郊游，他們在郊外租了別墅，就在那里自己起火做飯，待上兩天。有的時候，也因為瑣事吵架。事實上，他們的感情里，什么都不缺，真正的都市情侶又能怎樣呢？穆柏告訴陸曉苒，再給他927天時間，他會給陸曉苒一個答案和一個永遠。

陸曉苒在日后經(jīng)常捫心自問，如果換了別人呢？拿927天換一個永遠，會有人愿意交換嗎？

（五）

他們的爭吵多了起來，陸曉苒變得越來越冷淡，并單方面失約，穆柏仍是每個周末去他們租住的別墅里。如果陸曉苒說沒空，他就自己開車去那里，依然做飯，依然看夕陽，只是有的時候會偷偷掉眼淚。這些陸曉苒都知道，太聰明的女人總是少了點幸福，這是穆柏說的，一點也沒錯。對感情明察秋毫，不過是不肯寬容自己的心而已。陸曉苒整日翹班不知所蹤，晚上就泡吧喝酒。

她迅速地清瘦憔悴下去，穆柏也是，他們誰都沒有比誰好過。

穆柏是出差回來后的第二天晚上看到陸曉苒的結(jié)婚請柬的，放在他家那明亮得有些刺眼的茶幾上。請柬不是發(fā)給他的，上面赫然寫著邀請嘉賓的名字——林茵，一個和他同居了快兩年的女人。穆柏覺得四肢開始慢慢由燙變冷，連空氣也跟著凝固起來。陸曉苒結(jié)婚了，她終究等不了927天。

穆柏還是偷偷去了陸曉苒的婚禮現(xiàn)場，他甚至準備了望遠鏡，想看清楚那個男人是誰?？墒菦]想到，在看見之后，他卻更加難過，那是一個年過半百的新郎……

（六）

穆柏申請了外派，并且很快就走了，甚至沒告訴要好的哥們和同學(xué)。他像逃跑一樣帶著自己破碎的心離開了，他想象了無數(shù)種陸曉苒來挽留他的場景。當(dāng)他真的站在了另一個城市的時候，他知道，愛情一定有過，可是后來那些想象，一個都沒有發(fā)生。這一去就是三年，中間有休假的時間，穆柏都沒有回去，他知道，陸曉苒那么聰明，如果她想找自己，一定會找得到。穆柏等了三年，頭發(fā)白了一半。

第四年的夏天，同學(xué)打電話告訴他，好多人都從外地回來，就等他組織個同學(xué)聚會。他仍有些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登上了回去的飛機，穆柏心里知道，他甚至該感激同學(xué)打電話，給了他一個回去的理由。穆柏再也不能在那個小城里，看著自己的心一點一點地蒼老無力，哪怕能再看見陸曉苒那張明媚的臉，不管她的身邊是誰，只要讓他再看見一次就好。

穆柏回來就一直住酒店，同學(xué)聚會之后，他回到原來的住處，灰塵很厚了，只是屋子里的東西都沒有動過。那房子算不算個家呢？

（七）

六年前，他帶著夢來到這個繁華得讓人有些興奮的城市里，他單純、熱情、善良、正直，可是無論怎樣，他遇到了林茵，在他最難的時候，林茵給了他需要的東西。后來，他讀研究生又讀MBA，他順利地找到工作有了不菲的收入，他開名車，住高級小區(qū)?？墒橇忠鹫f她不能白給穆柏這一切，她要穆柏這個人。他們的合同其實真的不長，遇到陸曉苒時，正好還差927天結(jié)束。他知道，陸曉苒不會在意他的過去，可是他怕失去，他輸不起。

結(jié)婚請柬是發(fā)給林茵的，商界名流的婚禮，必然會邀請圈中人士參加。所以他被茶幾上那張有燙金大字的鮮紅帖子，灼傷了眼睛，刺疼了心臟。生命似乎是個并不好笑的玩笑，林茵竟在陸曉苒的婚期時，破天荒同意了穆柏離開。他們的合約終于提前結(jié)束了，可這一次盼望已久的自由卻來得太不是時候。

穆柏還是輸了，愛情這個賭局里，他是個手氣太差的玩家。其實，三年前的那場婚禮不是做秀，是陸曉苒真的等不了927天，因為她的生命怎么也維持不了927天了。從她開始和穆柏頻繁吵架并且失約的那些日子開始，陸曉苒就知道了自己的時間不多了，所以她開始迅速消瘦。她用生命里最后的那點時間，把自己嫁給一個有錢的老商人，為穆柏贖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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