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巖
在畢業(yè)鐘聲即將敲響的時候,或許片刻的歡娛都顯得珍貴,同學們都盡情地享受著臨別前最美好的時光。終于,有人唱起了傷感的歌曲,她的心突然哽住了。喧嘩開始歸于安靜,美好的過往與長久憧憬過的未來相互交織纏繞,幾乎每個人的心都被緊緊攫住。她看到人群中的他,摘下眼鏡,使勁抹去滑過臉龐的淚水。熟悉的旋律如溪水般緩緩流淌,流過20世紀90年代的一個初夏,流過他們潔白無瑕的18歲。
3個月后,她意外地收到了他的信,從另一個城市的一所大學寄來,她很驚喜。他曾經(jīng)騎著一輛破自行車,在上學路上對偶遇的她輕輕說聲“嗨”。現(xiàn)在,他以另外一種私秘的方式和她交談,分享他五彩斑斕的大學生活。她當然也回信,那些感性又詩意的句子讓她平淡的生活變得韻味十足。她漸漸習慣了在書信里與他相伴,習慣了傾聽與傾訴。
只是,他們始終沒有見面,包括假期。
他們沒有主動約過彼此。有一回,臨近放暑假,他在信中告訴她,假期里要去她所在城市的電視臺實習,還讓她不要告訴別人。她知道了,很高興,但她還是在假期的第一天就回家了。她沒有等他,他也沒有說過要她等他。后來的信中,他說起了那段實習生活:烈日下扛著攝像機在城市的大街小巷穿行,滿懷成就感;他還去了她的學校,在她提到過的那株玉蘭樹下拍了一些照片。她并沒有告訴他,她的教室在二樓,白玉蘭的枝丫剛好伸到她臨窗的座位旁,她都是呼吸著清新的香氣給他寫信,于是日子也變得芬芳……
大四時,她準備考研,報考的就是他所在的學校。她告訴了他,他顯得很高興,說他也正打算考本校的研究生,如果考上了,他們就可以一起去看黃河,一起看春天里滿校園的花朵。這算不算他的一種表達?她不得而知,只是她變得分外努力,偶爾想起能跟他一起在那個校園里漫步,甜蜜的笑容就會在她的臉上蕩漾開來。
但是,她沒有考上,他卻如愿以償。她傷心了好一陣子,寫給他的最后一封信很晦暗,有深深的自責,有對時光的惋惜,有對他的勉勵,寫著寫著,就有淚滴到了漫著香氣的信紙上。
她知道,有些故事還沒有開始便結(jié)束了。她想起高中畢業(yè)時那一場聚會,想起他專注哼唱的神情,想起讓他們一起潸然淚下的曲調(diào)。炫目的青春漸漸退場,而蒼涼的感覺越來越重了。
他們始終沒有再見面,信也突然斷了。她從別的同學口中得知,他戀愛了,畢業(yè)后去了省城的一家報社,據(jù)說混得很不錯,已經(jīng)快結(jié)婚了……
她把他寫來的所有信件,緊緊捆扎在一起,放進了一個鐵盒里。她不忍再去閱讀,年少純真的心事,在光陰匆忙的步履面前顯得那么無辜。那些曾經(jīng)的竊竊私語,曾經(jīng)在成長中相互交換過的喜悅與傷痛,都成了歲月剝落的碎屑,她能做的,只有珍藏和忘卻。
她平淡地生活,工作,戀愛。本命年那一年,她考上了研究生,學校依然是他的母校。但這個選擇與他無關(guān),只因為她的未婚夫?qū)⒁{(diào)到那個城市工作。
偶爾她會看到他的名字,就在他供職的那家報紙上。她會高興地對別人說:看,這是我高中同學!
她依然沒有見過他,從高中畢業(yè)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快8年了。
研究生二年級的時候,另一個舊日同窗來她的學校參加培訓。這位同窗和他關(guān)系一直很好,他們一直有聯(lián)系,于是,就有了一場時隔8年的聚會。
餐廳里樂聲悠揚,遠遠地看見他,她走了過去。他還是平頭,休閑衫,牛仔褲。他笑容可掬地起身打招呼,打趣她依然年輕并越發(fā)漂亮。8年的時光輕輕跳過,他們像任何一對久別重逢的朋友一樣寒暄,閑聊。她努力回憶他們曾談論過的那些,腦海中竟然一片空白。
飯吃得時間并不長,他要回家看房子。新房子正在裝修,只有未婚妻一個人在盯著。
他白色的車靜靜地泊在門口。她打趣說,這比以前那個沒后座的破車強多了,他哈哈大笑。這是他們今晚唯一提及的有關(guān)過去的事情。她想起了當年那個男孩:總穿運動服,騎一輛銹跡斑斑的破車,留著平頭,在偶遇她的時候會偏過頭來含笑地跟她說聲“嗨”……
她沒有讓他開車送,學校只有一站路,走著幾分鐘就到了。
他的車開走了,一瞬間就淹沒在這城市的車水馬龍中。
校園里各式的花都開了。她憶起8年前初入大學的他,在信里跟她描述過花開時的校園,姹紫嫣紅,馥郁滿園。8年后置身其中,依舊是那般美麗的景致,只是如今盛開在枝頭的,已經(jīng)不是故日的花朵。
在綻開的季節(jié),他們邂逅過,但卻錯過了,她不知為什么。就像這滿校園的花,等你明天醒來,有些已經(jīng)枯萎并凋零了。
那個塵封已久的鐵盒,她已經(jīng)無心也無力開啟,因為那把唯一的小鑰匙,已經(jīng)在某次大掃除中無意丟失,不知所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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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烏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