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尾河童：我家教子有方

Ｍｉａｏｍｉａｏ

Tanslator／陶振孝

作者簡介：妹尾河童，日本當代具代表性的舞臺設(shè)計家，1930年生于神戶，1954年因舞臺設(shè)計而嶄露頭角，此后活躍于戲劇、歌劇、芭蕾舞、音樂劇、電視等表演藝術(shù)領(lǐng)域，曾獲“紀伊國屋演劇”、“山多利音樂”、“藝術(shù)祭優(yōu)秀”、“兵庫縣文化”等眾多獎項。

譯者簡介：陶振孝，男，教授。1985年至1988年在北京日本學(xué)研究中心工作，1988年下半年轉(zhuǎn)入日語系教翻譯課，現(xiàn)為日語系教授。1990年赴日，在日本國立國語研究所作客座研究員。1995年至1997年在日本朝日大學(xué)任教。翻譯和科研成果：翻譯日本中短篇小說30余篇，論文及其他文章20余篇，參編書5部，合譯書4部，翻譯書2部，編著2部，主編《學(xué)日語必讀叢書》一套(14冊)。有代表性的著作有《外國文學(xué)家大詞典》、《日語基本動詞詞典》、《動詞》等。

我兒子今年23歲了，他上小學(xué)三年級時，老師曾讓他們班寫過一篇作文，題目是“我想成為這樣的父親”。一天，這些作文結(jié)集成冊，送到了各家。幼稚可愛的篇篇作文，密密麻麻的筆跡，描繪出孩子們心目中理想父親的形象。多數(shù)孩子都比照自己父親的模樣，寫出自己將來成為什么樣子的父親，令人欣慰。

可翻到我兒子寫的那頁時，我驚呆了。妹尾太郎：“我想做一個平常的父親”，僅此一行。紙上的空白，仿佛是對我無聲的控訴，讓我十分狼狽。似乎我不是他所追求的父親形象。太郎有比他年長9歲的姐姐，她長大成人后也說過一句讓我震驚的話：“被幼稚的父母撫養(yǎng)的孩子，很不容易!”讓孩子這么一說，我也覺得自己沒有當父親的意識，這點似乎一直讓孩子們很為難。我同孩子接觸時，最基本的是想知道“孩子看到了什么，感受到了什么”。

比如，孩子學(xué)會爬時，我也和他一樣在地板上爬來爬去。在那一刻我切身體會到，孩子的眼睛看到的世界和大人完全不同。當然是由于父子的視覺高度不同。孩子是先看到媽媽的腳，一直往上看，才是媽媽的臉。椅子和桌子，孩子只能看到下面。孩子看到掉在地板上的東西喊著“什么?”并拿起往嘴里放。我能理解此時孩子的心情。那一刻，如果有來自高處的吼聲“不行!”對孩子來說實在太恐怖了。

孩子蹣跚學(xué)步時，我也跪在地板上跟著學(xué)。孩子只能看到桌角上放的東西，看不到桌子的全貌，就更激發(fā)其想多看一眼的好奇心。桌上的茶杯掉了下來時，如果說“危險!”那就等于扼殺其好奇心的萌芽。因此，要么就讓孩子一覽無余地看個夠，要么讓他根本看不見，把東西藏起來。

然而，這樣的我，似乎不是個“有父親樣的父親”。我對孩子咿呀學(xué)語也很感興趣。長女真美首先成了我的好奇心的對象。不過現(xiàn)在想來，自己的所為，真對不住她……我教給女兒，早上把報紙送到我枕邊時說聲“謝謝”，我接下報紙，說“不用謝”。我想試驗一下，看她什么時候才能發(fā)覺到自己說錯了。

大約過了兩個月，女兒一聲不吭地把報紙扔給我就跑了。她終于發(fā)現(xiàn)自己說“謝謝”太奇怪了，說“謝謝”的那個人應(yīng)該是得到報紙的我才對。我非常開心，夸獎她“真了不起”，女兒卻高興不起來。我慌了神，向她道歉，說了“對不起”，承認自己不該擾亂她的幼小心靈，然后此后很長一段時間女兒都不再相信我，每次父女倆對話后都要跑去問媽媽，“爸爸說的是真的嗎?”花了相當長的時間，我才修復(fù)了和女兒的信任關(guān)系。從此，我再也不敢做這類試驗了。

兒子上幼兒園時，發(fā)生了這樣一件事。這件事被稱為“我家的包子事件”，流傳至今。一次，只剩下一個包子，兒子正要吃時，被我發(fā)現(xiàn)。我說，“為什么你一個人吃呢?要么一分兩半，要么猜拳，誰贏誰吃”。我岳母在一旁都驚呆了，“哪有這樣的爸爸，和孩子搶包子吃”。我主張“讓孩子享受特權(quán)是不合適的”。兒子同意猜拳決勝負，結(jié)果我贏了?！半m然爸爸贏了，可爸爸分給你一半!”當我把包子一掰兩半時，兒子哇的一聲哭起來?！耙话闳思业陌职?，不會搞這種荒唐事來招惹孩子哭。這家人怪透了”岳母嘆氣道。

其實，我是想以一個前輩的身份，向兒子傳授將來自立后社會生活中所必需的常識，但是看來似乎行不通?！罢媸莻€怪爸爸。不過，現(xiàn)在很感激他那種獨特的教育方式?！焙⒆觽冮L大成人后這樣說。

曾記得，我看過一個電視節(jié)目，內(nèi)容是北海道狐貍哺育下一代?！鞍?同我家一樣!”我不禁喊出聲來。女兒嚷道：“嗤，難道我就像北海道狐貍一樣被養(yǎng)大的?”狐貍的父母，并不把夢想寄托到兒女身上，希望小狐貍“成為成功的狐貍”，而只是向它們傳授生存技巧。比如，地面上映出大鳥飛來的身影時，要教給小狐貍快速隱蔽自己。教育方法是，猛地咬住小狐貍，讓它感到身體相撞的猛烈。小狐貍雖然吃驚畏懼，但狐貍父母使孩子用身體掌握了父母一反常態(tài)的行動和外敵攻擊這一因果關(guān)系。

我家也經(jīng)常采用“狐貍教子”的教育方式。入冬后要用煤氣爐，由于房間狹小，很擔心女兒碰到后燙傷。接二連三，不停地說“爐子危險哪，小心燙啊”這種辦法實在無濟于事。于是，我把爐子加熱到不至于燙傷的程度，當著女兒的面摸了爐子，大叫“燙!”緊接著；抓過女兒的手按向爐子，我和老婆齊聲大喊“燙!”女兒哇的一聲哭了。此后，她每次從爐子旁邊走過時，自己就注意了。有趣的是有客人來時，她也指著爐子提醒大人說：“燙!”

教孩子過馬路時也是一樣的，在大街上教給他們信號和車輛的關(guān)系。兒子3歲時，我牽著他的手過人行橫道，他拉著我的褲腿不往前走。我有些不解地俯視兒子，正好與他生氣的目光相撞。他指著信號燈給我看，原來是紅燈。我趕忙道歉說，“哦，對不起”，然后苦笑不已。自己做父親太不稱職了，反倒要受教于3歲的孩子。

由于家庭環(huán)境、孩子的個性不盡相同，教育孩子的事也不可一概而論。但是，好像有一點是共通的。那就是你是否能讓孩子感覺到，“我的父母是實在地認真地待我”。我這個不稱職的父親，現(xiàn)在也還能和孩子們溝通，原因也許就是在這一點上我是合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