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的晴空

陌　緋

晴空是一個寂寞得讓人心疼的孩子，有很好的家境、名牌的衣服，卻沒有每天來接自己回家的爸爸；有一個漂亮能干的金領媽媽，卻沒有走在家門口看到廚房里亮著的燈光；有數(shù)不清的各式洋娃娃，卻沒有一個完整的家。

晴空試著告訴自己無論怎么樣，媽媽都是愛自己的，她忙，是為了自己好。媽媽不會忘了自己的生日的，雖然已經(jīng)有兩年的7月27日她自己度過了。

1

深秋的校園已經(jīng)很冷了，晴空抱著大堆的書，面無表情地走過。

“我的天空有點兒灰，心動變成了心碎?！蓖耸钦l的什么歌，好像始終只記得這一句，甚至不知道是什么調(diào)調(diào)，在心里反反復復地念叨著。

晴空望了一眼那邊沸騰的籃球場，穿過人群，一個鮮紅的身影那么醒目，也許他真是個人才，沒有兩下子應該沒勇氣穿得那么扎眼。她突然有一種想笑的感覺，不知道為什么。有多久沒有笑了，大概是媽媽離開的那一刻起吧，算算也有2個月了，媽媽總是在不停地坐飛機，到一個又一個地方，她的日程表，不知道有沒有家。哈爾濱的現(xiàn)在應該很冷了吧。不知道媽媽帶夠衣服沒有，談完了就趕快回來，她是很怕冷的。

晴空慢慢地走著，有點不想進教室，沒有笑容的自己和那里的感覺是格格不入的，在外面站著總比在里面好，沒有可笑的，更牽不動嘴角。

然后就是一個不知道怎么就不偏不倚砸到自己頭上的籃球，晴空一下子跌倒在地上，一陣火辣辣的疼，摔跤時的慣性弄得手心破了皮，真該死，一大早就沒有好運氣。晴空憤憤地想著，讓我逮到你，要你好看！她努力地站起來，拍拍褲子上的土，頭頂還是生疼生疼的，她揉著頭發(fā)，掙扎著去撿掉地上的書，抓住機會低聲罵一句：別讓我逮到你！

“真對不起，你沒事吧？”一個高高大大的身影一邊幫著她撿散作一攤的書，一邊問道。

“還好，”晴空看也不看他一眼，又加了一句，“沒有死掉?！?/p>

“真的沒有事嗎？要不要去醫(yī)務室？”

晴空站起來，把書都抱抱好，然后頓了頓，很嚴肅地說道：“我真的沒有事情，有的話早就躺那兒了，要不，我給您跑幾圈看看？”她也不知道自己這次怎么會講這么長的一段話，這樣和人對話，很久都沒有了。

說完，她抬起頭來，看了看那個砸到自己的人，居然是人群里那抹“紅色”，大大的外套上寫著 “Adidas”，整個人都很清爽，額頭上還有運動時流下的汗水，眼睛大大的，眼神很干凈，晴空滿肚子埋怨的話一下子都被他眼睛里的光芒搞得退了回去，“算了，我倒霉?！鼻缈兆煊驳卣f了一句，心卻討厭不起眼前的這個人來。

晴空轉(zhuǎn)過身要走人，她實在找不到理由再和他說些什么，男孩拉住她，晴空摸了摸自己受傷的頭，沖著男孩笑了笑。那個笑容，與其說是笑，不如說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晴空也意識到了這個難看的微笑，急忙收住，她看著男孩,一時間竟手足無措起來。

男孩笑了，笑容卻讓晴空更不知道該怎么辦。那大概是自己看到過最好看的微笑了，恰到好處的弧度，眼睛里閃閃亮亮的，照到晴空眼睛里的時候，卻積蓄成了一股磅礴的力量，一下子，忘記了所有的語言，不知究竟該用什么來形容，似乎只是欲說還休……

男孩微笑的目光有點刺眼，她想要去擋住它們，卻就在一瞬發(fā)現(xiàn)，自己的力量是那么的渺小。他拍拍她的頭，道：“小丫頭不好意思了，你保重??！”然后撿起籃球，往場邊走去，走了幾步，又轉(zhuǎn)回來，“是保重，不是保持體重！”晴空笑了，男孩的眼角更彎曲了，扮了個鬼臉，站在三分線邊上，一記完美的跳投，空心入筐。

……

2

傍晚放學，晴空站在車站，眼睛里卻總是浮現(xiàn)出那個身影，究竟要怎么樣才能笑得那么自然而美好？她自己淡淡地嘗試著，但自己好像總是嘴角抽搐著?！鞍??！彼龂@了口氣，看著遠處，今天的公車格外晚點啊！

“任晴空？”身后一個聲音試探地喊了一聲。晴空下意識轉(zhuǎn)過頭。

居然是他，那個紅衣服的男孩?！昂呛牵抑滥阆雴柺裁?？”他驕傲地笑著，“你的名字嘛，你的書上面有??！”他說著走近，站在晴空的身邊。

“真是個好聽的名字呢？任晴空，可惜今天都沒有太陽啊！”他自顧自地叨叨著。

晴空一下子竟沒有反應過來，真的是他嗎？她仔細看了看，問：“你怎么在這里？”

“回家?。〈罟?。”他說，“你也是吧？”

“對了，我叫沈佳卓?！闭驹凇斑t到”了好久的車上,他突然說道。在霧氣蒙蒙的玻璃上寫著自己的名字，“沈佳卓”三個字，干練瀟灑。

“嗯?！鼻缈瞻胩毂锍隽艘粋€字。沖著他笑了笑，“我該下車了?！?/p>

“我也是啊，好有緣的??！”他的語氣明顯提高了。

沈佳卓看著晴空走進了樓道，沒有想到她和外婆住得好近，而這個女孩，好特別。

晴空站在陽臺看著他離開的背影，沒有想到真的是他啊！只不過轉(zhuǎn)過身，闊綽的屋子里居然沒有一點生氣，家給自己的溫暖，甚至不如沈佳卓的一個微笑。她坐下來，翻開了書，卻總是看不進去，他的笑就像是印在了書上，還有剛才的那句“明天見！”他是那么的充滿生機，能感染每個人。

早上，還是自己一個人，只不過在車站時心里還是多了一分期待，想著，竟不覺出了神?！叭吻缈眨　彼拇蠛敖行蚜怂?，“招呼都不打，昨天別被我打傻了吧？”

“討厭！”晴空說著笑了起來，這一次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敖裉烊タ次掖蚯?？”沈佳卓道。

“不去?！鼻缈照f著，“我怕被砸傻！”沈佳卓拍了一下她的頭，“小丫頭你還記仇?。孔蛱炷莻€是意外！”

不知不覺，自己和他的對話是這般的舒服，就像認識好久的老朋友似的。她也不知道，從來沒有朋友的自己，現(xiàn)在卻是這樣自如地和他對話。她看了看天，今天，有晴空呢！

也許是因為那張明媚的臉吧，晴空經(jīng)過籃球場邊，不自覺放慢了步伐，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張望些什么，卻在看到那個熟悉又陌生的影子時，心情也隨之晴朗起來，她朝自己笑笑，那離自己既遙遠又近在咫尺的光芒，也會投到她的身上，傳來的一聲聲叫好大概也是因為他吧。

男孩會在路上遇到的時候沖晴空笑笑，還是那種帶著歉意卻陽光到極致的笑容，眼睛里閃著最熟悉卻又那么陌生的光線，仿佛自己和他很近，卻又遠得無法觸及。晴空沒有太多的朋友，一直都是獨來獨往，而那個男孩隨時盛開在校園無處不在的笑臉就是她最好的伙伴，在心情這樣或那樣的時刻，因為他的笑，所有的愁云都會煙消云散。

3

“任晴空！”

幾天以后的課間，沈佳卓居然出現(xiàn)在了自己的班門口，她走出去，不解的望著他。

他神秘地笑笑，悄悄說：“我想逃課，你去嗎？”“好?！鼻缈找幌戮痛饝墓麛鄧樍四泻⒁惶?。而晴空心里想著那個男生是多么的理解自己，正在為下一節(jié)麻煩的語文課犯難，就來了救星。

他帶著她來到了學校后面的一個山坡上。自己呆了兩年，居然不知道還有這么個地方。“那是我數(shù)學課來的地方，在教室里睡覺不安穩(wěn)。”他說著，躺了下來。

晴空望著這里，回答：“你總是逃課??？”“嗯?！彼穆曇舻?，“數(shù)學沒有意思，講的內(nèi)容那么簡單，煩透了。”

“其實，語文課，”晴空望著自己的“知音”答，“也很無聊啊，就像這節(jié)?！?/p>

“緣分?。　彼似饋?，大笑。

可是晴空的表情卻困惑了起來：“但是數(shù)學，我還是很怕的！”

大概是從這一個下午開始吧，他總會在那個山坡上出現(xiàn)，而后抱著數(shù)學題目的晴空也姍姍來遲，他的講解好像有特殊的魔力，比那個數(shù)學老頭有用得多。

沒有問題的時候，他會和她講話，晴空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這么健談，只是對著他的時候，心情也會莫名地開朗起來了吧。而對于語文老師，對這個次次都是年級第一的晴空，也是沒有辦法的吧。

這個月是晴空自己認為最美好的時光，他就像個老朋友一樣，隨時知道自己要干什么，會提醒晴空加衣服，做數(shù)學題，還是吃早餐，一切都是那么自然。晴空有時候也不會認為自己是那么孤單，沒有媽媽的日子里，她第一次沒有很冷的感覺。

4

就要期末了。可是沈佳卓臉上的微笑越來越少了，晴空問到，他總說沒事，仍舊講數(shù)學題，開玩笑，就在晴空考試前的一晚，還在車站分開時囑咐著答題要仔細，好好考試。一切都緩緩地發(fā)生著，只是直到發(fā)了成績單，她都沒有再見過他。要不是因為成績單上讓老師大跌眼鏡的數(shù)學成績，她都會懷疑他是不是真實地存在過。

天就漸漸冷了，新年前，晴空收到了沈佳卓的信，這就是他的“告別演出”。

晴空小朋友：

你看到了名字一定會打我，但是留著吧，等我回來再讓你打。

你看到信的時候，我大概已經(jīng)到了蘇黎世了吧，認識你的時候，媽媽已經(jīng)得到了我的同意，過了圣誕，就去瑞士和爸爸媽媽在一起。只是遇見了那么特別的你，讓我沒有勇氣說，我不敢看到你眼睛里的失落。

住在外婆家的最后一個半月里認識了你，是給我離開中國時最好的禮物了，我不是不回來了，總有一天我們會再見面的。真的。

我相信你的期末數(shù)學一定進步很大吧，這么好的老師……（自戀中）沒有我給你講該死的數(shù)學了，自己一定要堅持做題?。?/p>

以后多笑笑，對別人，對所有人，你的笑容是最可愛的！頭頂上的天空再陰暗也要笑的，天上沒有晴空，晴空的心里也要有一整片的晴空?。?/p>

親愛的小朋友保重了，切記，不是保持體重~！

那么，再見。

你再怎么打我，我還是要這么寫——大哥哥：沈佳卓

晴空看著信，一口起念了好多好多遍，念到淚流滿面，卻同時笑出了聲。她在心里默念著：我等著你，笑著等你。沈佳卓——大哥哥。

5

晴空會在一刻忘了時間忘了自己，她不清楚自己是在干什么，只是認為很溫暖?，F(xiàn)在在異國的他，一定也在那樣陽光地笑著。

那個微笑對他來說也許不經(jīng)意，但帶給晴空的卻是永遠用之不盡的光芒，還有很多，很多，揮之不去。

直到某一天,在某一個冬季里陽光明媚的晴空下，晴空經(jīng)過學校門口的時候在新?lián)Q的櫥窗里看見了他的名字，全國數(shù)學競賽一等獎。還有照片，還有他的笑。他已經(jīng)離開了學校，到了千里以外的異國他鄉(xiāng)。

只留有那個代表明媚光芒的名字，在心里一遍一遍默默念著，晴空很喜歡這個感覺，或許他并不知道，那個女孩的心里，卻因為他的一個微笑，冰冷都化成了一片微笑……

天氣已經(jīng)開始轉(zhuǎn)暖了，晴空依舊獨自走在風里，卻不再寂寞。她依然是那么的少言默語，但知道開始試圖讓別人走近自己，會在鏡子里練習微笑，然后把笑容拍下來，發(fā)給媽媽看。

天空仍舊像是冒牌鋼筆水寫在劣質(zhì)紙上的樣子，大片大片的陰，晴空卻再也不認為那像是永遠不會愈合的疤痕。她試著告訴自己，陽光躲在云朵后面偷懶呢!就像是自己，也許別人不在乎，但自己卻不會放棄，不會忘記。

更像媽媽，她是愛自己的，也許有一天會突然回來，等著自己的，是媽媽做的飯菜還有熱茶，而不是現(xiàn)在定期出現(xiàn)在床邊的零用錢。

然后就快春天了。自己也會和媽媽一起放風箏，沒有可惡的電話，該死的合同。

……

晴空穿著厚厚的大衣，走過那條熟悉的街道，試著在最后尋找那一年絲毫的痕跡，很少開花的丁香樹，一刮風就滿是灰塵的石板路，已經(jīng)被雨水沖刷的失去了光澤的石墻。

那些和自己擦肩而過的也許微笑也許哭泣的臉，那一個個和自己一樣有時逃避有時放棄的蕓蕓眾生，但她知道，現(xiàn)在自己已經(jīng)學會了面對，學會了期待，期待每一刻的風景。

還有那個很舊很舊很舊的籃球架，沒有一個人，有點臟的雪自由地堆積著，還有那張在歲月里變得無比深刻的有些明媚得一塌糊涂的臉，上揚的嘴角，好看的睫毛。那段心中的時光，那朵盛開在心底的鳳凰花，吟唱著自己的故事，離自己很近，很近……

那朵在心底肆意盛開的微笑，總是在告訴晴空些什么。

她說自己不會后悔，哪怕他不會回來，自己還是會一直都守護著，那片晴空心里面的晴空。

編輯/張春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