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是心靈的解毒劑

陸曉婭

有一年帶女兒沿漓江徒步旅行，在江邊一個小鎮(zhèn)上，看到一位金發(fā)碧眼的女子，神情落寞，目光迷離，活生生一個游魂。我斷定，這個遠游客，八成是用旅行來療傷的。

“出去散散心吧”，人們常常會對那些遭受生活打擊的人說。旅行，真的具有心理治療功能嗎？

十多年前，一個年輕朋友因失戀而自殺。我去看他時，他穿著臟兮兮的睡衣蜷縮在地板上，兩只空洞的眼睛直直地望著窗外的黑夜，仿佛隨時準備躍入虛空之中。那一刻，我懂得了什么是“失魂落魄”，什么是“失去生存的意志”。最終，他沒死成，決定從北京走到拉薩去。數(shù)月后，小伙兒回來了，拉薩沒走到，他說他已經(jīng)找回自我，走到哪里不再重要。我信他說的，因為他衣著簡單而整潔，眼睛里有了光彩。

英國人愛德也是旅行療傷者中的一員。在世紀初的網(wǎng)絡盛宴中，他正“漂”在舊金山。顯然，他是個后現(xiàn)代青年，大學是念了，但對“正經(jīng)工作”不屑一顧，只想按照自己的愿望生活：種種莊稼，當當船夫，烤烤面包，寫寫詩歌，高興了就到海邊教人沖浪。在海邊他遇到了環(huán)保女孩瓊，兩人在午夜的星空下牽手。彼時，他25歲，人生對他來說就是一個實驗室，大把的青春年華正等著加入不同的試劑。

忽然這實驗室就出了差錯。一天早上愛德騎著自行車去上班，一輛卡車橫沖過來，將他的人生撞碎。

待他的身體漸漸康復時，抑郁卻如秋冬的霧裹住了他的心，他懷疑自己能否“像穿一雙爛鞋一樣”重新開始生活。

幾個月后，這塊“殘片”帶著腹部紫紅色的長斑痕和還沒整形的斜眼皮，到一個意大利農(nóng)場去做志愿者。一天，農(nóng)場主從蜂箱里取出蜂蜜，讓他直接品嘗。蜂蜜順著手指流入嘴里的一剎那，愛德忽然感到“能活著真是一件美好的事”。

蜂蜜對愛德能有這樣大的療效，是因為它喚醒了蟄伏的童年記憶。二戰(zhàn)時，為了度過極端的匱乏，他的祖母學會了養(yǎng)蜂。愛德小時候討厭吃果醬，而和爸爸一樣對蜂蜜情有獨鐘，媽媽出國時也總會記得給他帶回不同國度的蜂蜜。對愛德來說，蜂蜜不僅僅是一種食品，也是愛與關(guān)懷的象征。

“嘗遍世界上每一種蜂蜜”，成為引領(lǐng)愛德邁向新生活的“神奇的豌豆?！?。他上路了，帶著雙重目標：研究蜜蜂與人類的關(guān)系，重拾內(nèi)心的平靜。從戰(zhàn)亂的中東，到喧囂的紐約，然后是尼泊爾的喜瑪拉雅山區(qū)、島國斯里蘭卡，最后是印度。他尋找、拜訪以不同方式，特別是用傳統(tǒng)方式養(yǎng)蜂的人們，他和當?shù)厝艘黄鹈爸ｋU去懸崖上割蜂巢，他分享養(yǎng)蜂人的喜怒哀樂，也目睹了蜂蟹螨導致的蜜蜂種群大量死亡。尋蜜之旅使他找到了與過去生命的連接點，也通過荒野這“最完美的解毒劑”使自己的心靈復蘇。最后，他在印度以十天的內(nèi)觀結(jié)束了自己的旅行。

旅行為什么能療傷？我想，首先是旅行給了人釋放壓力的機會。旅行讓我們與創(chuàng)傷的情境暫時隔絕，減少了惡性信息的刺激。在陌生的環(huán)境中，我們也不需要再為了照顧他人情緒而壓抑自己，我們離真實的自己更近。于是，被傷痛塞滿的心靈又開始有了空間，被防衛(wèi)隔絕的內(nèi)心又能重新接收信息。旅行，還把我們的注意力從自己的慘境中帶出，去看周圍的世界、周圍的人。當我們“振衣千仞崗，濯足萬里流”，去貼近壯美的大自然時；當我們與他人相遇，知道還有那么多不同的生命和生活時，苦痛就像被太陽照耀的冰雪，慢慢融化了……

編輯/付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