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水情深

方　修

周愷最近剛升任了局長，這天臨下班前，他給老婆孟麗打了個電話，說晚上有飯局，要陪省里來的客人，會晚點回去。打完電話，他接著又撥出了一個號碼，接通后笑嘻嘻地說：“小蝶，下了班我就去你那里?！?/p>

小蝶是周愷最近結(jié)識的情人，到了小蝶的住處，小蝶正在做飯，周愷從背后抱住她，問：“給我做什么好吃的？”“都是你愛吃的?！毙〉f著嬌嗔起來，“我對你夠好吧，可你一個大局長總不能老讓我住這租來的破房吧？”周愷笑著說：“我心里一直裝著這事，一定給你弄一棟大房子。”

菜肴端上桌，果然都是周愷愛吃的，可是他卻覺得嚼在嘴里發(fā)干，嘗不到什么滋味。小蝶給他倒來水，他喝了后食而無味，只好放下筷子。

小蝶問：“怎么了？”周愷搖搖頭，一把抱起小蝶向臥室走去，可就在這時，他突然產(chǎn)生了一種奇怪的幻覺：他眼前出現(xiàn)了妻子孟麗的形象，接著，腦海里閃現(xiàn)出女兒那怨恨鄙夷的眼神，周愷的興致頓時一落千丈： 我這是怎么了？他暗自奇怪著，離開了這個掃興的地方。

走在回家的路上，周愷漸漸平靜下來，但心里還是有一種說不出的窩囊，他決心要找茬兒跟孟麗吵一架?；氐郊依?，孟麗放下手中的雜志，問：“這么早就回來了，吃飯了嗎？”周愷沒理會，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茶幾，有一杯水放在茶幾上，他走過去用手一摸，溫?zé)?，正適合喝，就拿起來一飲而盡。周愷每次回家，孟麗都會為他準備一杯溫水，結(jié)婚多年來已經(jīng)成為一種習(xí)慣。

周愷喝完水，感覺渾身說不出的順暢，仿佛這杯水把他的無名火澆滅了，他看了妻子一眼，溫和地說：“吃過飯了，沒想到客人有事要先走，所以回來得早?！?

然而，周愷還是無法抗拒小蝶對他的吸引，第二天他就開始為弄一棟藏嬌的“金屋”忙乎起來。正好，這時有一筆巨額公款經(jīng)過周愷手里，他正在動這個心思，突然感覺心慌得厲害，上次在小蝶家有過的那種奇怪幻覺又出現(xiàn)了：這次，他耳畔仿佛有警笛聲響起，眼前出現(xiàn)的是冰冷的手銬……周愷頓時出了一身冷汗，他覺得這是個不祥的預(yù)兆，最終還是害怕地縮回了手。

這天下班后，周愷又跑到小蝶那里，可是，幻覺還是沒有消失，一到關(guān)鍵時候，妻子和女兒的形象就會在他腦海里出現(xiàn)，弄得他一點興致也沒有了。這時，小蝶讓周愷陪她去購物，“我在伊美商廈看上一條3000多元的裙子，你買給我！”周愷忙不迭地答應(yīng)著，與小蝶出了門。

走進伊美商廈，周愷突然想去洗手間，小蝶噘著嘴說：“哼，你莫不是想開溜吧？”“你要是不信，我把錢包給你。”周愷說著掏出錢包。小蝶笑著接過去，說：“我先替你拿著，一會你到四樓女裝區(qū)找我?！?/p>

周愷在一樓就近找到了洗手間，等他走出洗手間，卻發(fā)現(xiàn)商廈里一片混亂，聽人說，是四樓女裝區(qū)起火了。周愷想起小蝶正在那里，心里咯噔一下，這時一樓也已是濃煙滾滾，根本看不清周圍的情況，周愷腿一軟，險些摔倒，他一時失去了逃生的勇氣。就在這時，那種奇怪的幻覺又出現(xiàn)了：這次，周愷不僅看到了妻子微笑的面龐和關(guān)切的目光，還仿佛聽到她的輕聲叮囑，讓自己鼓起勇氣，趕緊逃離險境。周愷頓時覺得渾身有了力量，他站起身來，隨著人群找到了安全出口，離開了險境。

大火過后，周愷到處打聽小蝶的下落，卻一直聯(lián)系不到她。更讓周愷奇怪的是，妻子孟麗也有些異常。他最近經(jīng)常接到孟麗打來的電話，問他下班后是否回家吃飯。有一天他臨時早回家，孟麗不在，廚房中高壓鍋里的排骨湯卻是熱的。這太反常了，難道是孟麗在外面有了相好的？周愷忍受不了，他決定跟蹤孟麗弄清真相。

這天周愷把車停在家門口的暗處，孟麗提著保溫飯盒走了出來，上了公交車，他趕緊驅(qū)車跟在后面，見孟麗在市人民醫(yī)院下了車，她走進醫(yī)院，進入一個病房后，門又關(guān)上了。周愷通過門上的小窗往里看：一個人躺在床上，臉上纏滿白色的繃帶。孟麗打開飯盒給那病人喂食，病人吃了一口，哽咽著說：“大姐，我怎么也想不到世上還有你這樣的好人，我們素不相識，你不但在火中救了我，還這樣照顧我，我真不知該怎么報答你！”

“小蝶，你可別這么說……”

周愷聞聽大驚，妻子這些天照顧的人竟是小蝶！他頓覺臉上發(fā)燒，一路燒到腳跟。面對妻子和情人，他無地自容，羞愧得落荒而逃。

原來，那天小蝶在伊美商廈四樓試衣時，商廈突然起火，小蝶慌忙尋找逃生之路，不料腳底絆了一下，倒在地上痛苦地掙扎。這時，一件濕衣?lián)錅缌怂砩系幕?，緊接著一瓶礦泉水淋在她身上，然后她被人攙起，掩住口鼻低頭穿過濃煙，從出口逃了出來。這個救小蝶的人正是孟麗。那天孟麗也在伊美商廈，想給周愷買一件衣服，她從五樓男裝區(qū)往下逃時，發(fā)現(xiàn)了在火中掙扎的小蝶。昏迷的小蝶被送到醫(yī)院，由于一時聯(lián)系不到她的親人，孟麗就承擔(dān)起家屬的責(zé)任。她給周愷打電話，就是為了安排好時間，便于照顧小蝶。

周愷發(fā)現(xiàn)真相后，不敢面對小蝶，更沒臉面對孟麗，他無法想象，如果妻子知道她在照顧的是破壞自己家庭的第三者，會受到多大的傷害。周愷開車在外面轉(zhuǎn)悠到深夜，最終鼓起勇氣，決定先回家看看。

來到家門前，屋里沒有動靜，周愷輕輕開了門，聽見書房里傳來妻子說話的聲音，難道家里有客人？周愷輕輕走進房間，只見孟麗坐在他平日常坐的老板桌前，正對著面前的一杯水說話，他側(cè)耳細聽，從孟麗說的話里，他了解到一個讓他無比震驚和感動的真相。

他每次回家之前，孟麗都會給他倒一杯水，并且還會對著水說一番話。她對水說：希望丈夫為了這個家和女兒，不要在外面拈花惹草；告誡丈夫珍惜來之不易的生活，不要貪污受賄；此外還祝愿他平安健康，逢兇化吉……

開始孟麗這樣做是因為寂寞：女兒長大以后，丈夫和她之間的交流越來越少了。后來，孟麗從一本科學(xué)畫報上看到，日本有位科學(xué)家通過多年研究發(fā)現(xiàn)，水是有感知的，水能聽話，能對不同的聲音作出不同的反應(yīng)。當水聽到美好的話語時，通過顯微鏡呈現(xiàn)的水結(jié)晶就是均勻而漂亮的；當水聽到辱罵性的話語時，呈現(xiàn)的結(jié)晶就是扭曲而丑陋的。孟麗想起丈夫有回家后喝一杯水的習(xí)慣，便突發(fā)奇想：何不對著丈夫要喝的水說話呢？相信丈夫長期飲用聽過美好祝愿的水，心靈也會變得純凈而美好。她希望這種水能溶入到丈夫的血液里，會成為他的潛意識。

周愷聽著妻子對杯子輕聲的祝福，終于明白：為什么每次他想與小蝶親昵，眼前就會出現(xiàn)孟麗的面容；為什么那次向公款伸手時，會傳來警笛聲令他警醒；為什么那次陷入火災(zāi)時，自己會突然鼓起逃生的勇氣。

聽著聽著，周愷心頭一熱，走進了房間，他愧疚地對妻子說：“我……我想請求你的原諒！”

孟麗動情地說：“其實，我早已知道了，我在小蝶的包里發(fā)現(xiàn)了你的皮夾……我這么做，是為了給女兒一個完整的家，也因為我永遠忘不了，我們剛認識的那年夏天，我得了傳染病，所有人都離開了我，只有你留在我身邊，為了照顧我，三天三夜沒合眼，每次我口渴時，你都會及時遞上一杯甘甜的清水……”

周愷的嘴唇抖動著，想說什么，卻最終沒有說出口。孟麗拿起水杯，說：“什么都不用說了，回來就好，先喝了這杯水，我去給你弄吃的?！敝軔鸷鴾I，接過來一飲而盡……

(題圖、插圖：譚海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