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我從警校畢業(yè)分配在女子監(jiān)獄,轉(zhuǎn)眼已過去8年的時光,這8年我每天穿著制服從那暗灰色的高墻進進出出,回望那鐵柵欄里期待自由的眼神,心靈深處便有一種如裂帛般細微的隱痛在彌散。
我還記得那個會畫畫的姓孫的女犯,她在病床上為我親手做的那個書簽,以淺粉色的碎花為底色,上面是月光下被拉長的手攙手的兩個人的背影。
孫是1978年出生的一個單親家庭的孩子,沒有讀過一天書。有一次,她問我,孟警官,有沒有人姓“六”?我說沒聽說過。她眨巴著眼睛,不好意思地說,我也沒有聽說過——那這個字怎么念?然后她從口袋里掏出她弟弟給她的信。原來是一個寫得分散的“卞”字。信上說的是她弟弟新交了一個女朋友,叫卞小娜。
孫有些擔憂地說,他那么小就談戀愛,不是在走我的老路嗎?我說,那也未必。孫想了一下說,感情是最傷人的,太小了,什么都不懂。
孫因故意殺人罪被判死緩,被害人是她男友,那個男的先是強暴了她,孫基于“從一而終”的思想,只好做他女朋友,對他也是實心實意的。而那男的是個街頭小混混,多次將孫當暗娼介紹給嫖客,開始孫以為是生活所迫一再地原諒他,后來發(fā)現(xiàn),那個男的用她掙來的錢又去找小姐。憤怒之下,孫將他殺死。
孫和其他女犯一樣,剛來的時候,很容易暴怒,會不顧場合大聲哭泣,顯著對生命的決絕。在民警的教育下漸漸熟悉監(jiān)獄生活后,就對民警產(chǎn)生了依賴心理,就像親人那樣。
說到回家,孫便會露出很悵然的表情,仿佛那是一個遙遠的將來。她說,改判下來19年——再過19年,我都40多歲了。
但孫很快就出獄了。她進來的時候就已經(jīng)有很嚴重的婦科病,后來被查出有子宮頸癌,然后保外就醫(yī)回家,之后不久她就死了,才27歲。那個給她寫信的弟弟后來專門到監(jiān)獄來找我,送來他姐在死之前給我做的那個書簽,她說,女子監(jiān)獄是她在世間最安寧的一段時光,她永遠記得我的好。我當時心里一陣難受——永遠!
現(xiàn)在,她每次用蘸了水的梳子將短發(fā)梳得很服帖的樣子和那年輕的純凈的眼睛,還會時常浮現(xiàn)在我腦海,一切恍然如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