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讓我長高嗎

我是一個模特，一個只能在T臺上當綠葉的模特。望著那些在閃光燈下氣勢萬千的當紅名模，我只能在陰影中咬著指甲，羨慕著：如果站在那里的是我，該多好??！

每當想到這里，我都會黯然，因為其實我和她們一樣，有玲瓏的身材，迷離的眼神。但是我有一個致命的缺陷——我一百六十八厘米的身高，達不到模特業(yè)界的標準。

我的教練惋惜地勸告我：“你確實很有天賦，但可惜，你的身高決定了，你不適合站在這里?！?/p>

我沒有離開，因為我太愛這個舞臺了。而且，我冥冥中有一種感覺，只要我堅持下去，我一定會成為鮮花和舞臺的主人，到那時候，我就是顛倒眾生的妖姬。

所以我現(xiàn)在還是一個默默無聞的小模特，公司的老板和我簽的是臨時合同，干得不好立刻走人；連住的房子還是租的，已經(jīng)欠了兩個月的房租了。當別人如魚得水般游弋在T臺上的時候，我在一邊作效果陪襯。

這天，老板告訴我們，馬上有個影視歌模四棲明星玫琳娜要來這里作宣傳，指定我來走過場。我不由暗自苦笑，至少，明天的房租有著落了。

大牌就是大牌，玫琳娜的出場果然氣勢不凡，她的身材高挺，豐乳肥臀，惹火之極，最讓我羨慕的是她那兩條美腿，修長筆直，沒有任何瑕疵，那一步步走下來，簡直能踏進男人最心底的美夢里。我開始仔細地端詳著她的面容，差點沒尖叫起來。那紅唇媚眼的尤物，竟然是我的好朋友梅琳琳。

梅琳琳是我的發(fā)小，我們都有同一個夢想，就是成為名模。但是她的外形條件比我更差，只有一百六十五厘米，因此根本無人理會，只能早早地帶著失意離開了T臺。

可是我眼前的她，竟然長高了足足十五厘米左右，比例完美得無法挑剔。我無法相信，這真是她嗎？她又是怎么成了明星玫琳娜呢？

散場之后，我到后臺去找她，卻被她的胖助理擋住了去路。那家伙笑容猥褻：“模特小姐，你的資質(zhì)不是很好，但是如果我對你專門訓練一下，也許會有效果?！?/p>

我怒不可遏，剛揚起手準備重重地扇他一個耳光，卻聽得一陣嬌笑?；仡^一看，玫琳娜偎著門站在那里，性感的紅唇叼著一根粗大的雪茄，整個人看起來媚惑極了，她沖著我點點頭：“親愛的，我就知道你會來找我的。”

當房間里只剩我們兩個人時，玫琳娜態(tài)度如從前一樣親昵：“親愛的，我知道你想問我好多問題，什么都不要問，只要你相信我，我一定會幫助你，也讓你成為真正的名模的！”

我望著她堅定地點點頭。不需要猶豫?？吹剿龢s光萬丈地出場的瞬間，我就想，若能有和她一樣的身高，我愿意付出任何代價，任何！

對我的堅定，玫琳娜只是莫測高深地一笑，像蛇。

過了幾天，我突然接到玫琳娜的電話：“親愛的，你快來，我已經(jīng)預約了醫(yī)生為你做增高手術(shù)！”

她開著車把我拉到一個很偏僻的山林里，下車后沿著陰森的林間小路七拐八拐，突然一幢鬼氣森森的舊樓出現(xiàn)在眼前。玫琳娜拽著我走了進去：“想不到吧，這家醫(yī)院是專門為明星保密的整容機構(gòu)，就連香港的許多明星都到這里來呢！”

醫(yī)院里的醫(yī)生和護士都很高挑漂亮，卻都沒有任何表情。玫琳娜領(lǐng)著我來到標著“增高外科”的房間，一個身材高大的醫(yī)生坐在里邊，似乎在等著我的到來。

“我姓張，張亞日，將是您的主治醫(yī)生。”聲音很低沉，不帶一點質(zhì)感。

我急切地想知道到底怎么樣才能讓我增高，他遞給我一疊資料：“我們將為小姐您設(shè)計斷骨增高手術(shù)，也就是說，把你的腿骨鋸斷，加入我們特殊的骨質(zhì)材料，可讓您在手術(shù)后增高十到十五厘米?！?/p>

“真的可以讓我長高嗎？”我欣喜若狂：“什么時候開始手術(shù)？”

“馬上可以開始，當然，手術(shù)也是有一定風險的，小姐您用不用再考慮一下？”

看著玫琳娜迷人修長的雙腿，想起她在T臺上的媚惑眾生，我搖頭表示不考慮了。

我被送到手術(shù)室，作了局部麻醉，張醫(yī)生問我是否要看到手術(shù)的過程，我也很好奇他們是怎么樣讓我增高的，所以就同意觀看。

張醫(yī)生第一次微笑，那微笑如此冷硬，簡直，簡直就像電影里的僵尸一般。

手術(shù)開始了，他的眼神突然變得很狂熱，眼球一點點地變綠，還泛著可怕的幽光。他拿起電鋸狠狠地鋸了下來，我大聲尖叫，揮舞雙手試圖反抗，卻被他的助手死死按住……

沒有疼痛的感覺，但是，截肢，鋸斷我骨頭的那種難聽的聲音，嚓啦嚓啦，猛烈地撞擊著我的鼓膜，傳遍我的全身，讓我驚恐，甚至絕望。

我的小腿已經(jīng)和身體分離，血淋淋的，更讓我陷入恐慌的是，他拿起了一塊霉爛的骨頭，似乎是剛從墳墓里挖出來的一般，用尖刀一點點地削得雪白，骨屑遍地都是。他把削好的那塊骨頭放在小腿和斷骨中間，竟然拿了兩寸長的鋼釘固定。

哐，哐，哐！整個手術(shù)室鴉鵲無聲，只能聽見錘子釘子碰撞的恐怖回聲?？粗饽：碾p腿，我終于嚇昏了過去。

當我醒來的時候，玫琳娜坐在我的身邊：“親愛的，恭喜你！”

我打開被子，驚喜地發(fā)現(xiàn)我的雙腿竟然變得修長白皙，我掙扎著站了起來，足足高出了十厘米，我的身材成為是個模特就想得到的黃金比例，一百七十八厘米，大喜若狂下，我?guī)缀跬浟四菆隹植赖氖中g(shù)；忘記了我的雙腿里還有別人的腐骨和鋼釘，甚至也忽視了玫琳娜在我背后露出的詭異笑容。

我重新回到了T臺，大秀酥胸玉腿，臺下全是我的獵物.無數(shù)的演藝模特公司要和我簽約，一時間，我成了炙手可熱的新貴。我終于做到了，我就是鮮花和舞臺的主人，我就是顛倒眾生的王者！

我的名聲越來越大，正當我如日中天的時候，卻再沒有玫琳娜的消息。

成名之后，無數(shù)的追捧和諂媚的笑臉，車馬如云，經(jīng)紀公司提出再要給我配個助理，我和他一見面，不由得意地嘴角上揚，竟然是那個以前羞辱過我的胖助理。

他油膩的大臉彷佛能擠出花來：“對不起，以前是我有眼無珠。”

我輕蔑地微笑：“只要我一句話，你馬上就被炒魷魚了。”

胖子的臉色慘白：“小姐您大人不記小人過。”

我突然想起了玫琳娜：“玫琳娜呢？你不是跟著她嗎？”

胖子有點垂頭喪氣：“別提了，她也不知道得了什么病，兩條腿廢了，被模特公司辭退了?！?/p>

我執(zhí)意讓胖子帶我去玫琳娜的家，胖子卻帶我來到貧民區(qū)：“玫琳娜和公司解約之后，公司把她的房子收了回去。平時她都揮金如土，弄得現(xiàn)在沒有一點錢傍身。”

到了玫琳娜的住所，破舊矮小，沒有進屋，就聞到一股強烈的霉臭味，門是虛掩的，我打開門，赫然發(fā)現(xiàn)玫琳娜竟然死去多時了，那股霉臭味就是從她身上發(fā)出的。她的身上蠕動著蒼蠅肉蛆，更讓人惡心的是她的雙腿，整個腿的顏色烏黑油膩，活像讓福爾馬林浸泡一樣，上面布滿了嚇人的鋼釘，中間的骨頭已經(jīng)霉爛，還往外流著膿水，一只碩大的老鼠眼睛冒著綠光地一點點的撕咬玫琳娜大腿根。我實在忍不住，大口地嘔吐，恨不得把昨天的食物全都吐干凈。

我逃一般地離開了玫琳娜的住所。這個晚上，不知道為什么，我的腿似乎也在一點點地腐爛，發(fā)臭，流膿，我大聲地尖叫，絕望地敲打，猛然驚醒，一身的冷汗，原來只是一個惡夢而已。

我再也睡不著，拿過來電話，撥通到張醫(yī)生的電話，電腦語音提示的女聲特別詭異，還帶著刺啦刺啦的雜音：“您好，您所撥打的電話已停機。”

第二天要出席一個記者招待會，當我風情萬種地款款走過紅地毯，突然感覺到小腿有酸麻腫脹的感覺，我大驚失色，急忙伸手去摸，還好，依然是那么光滑細嫩。

晚上，我仔細地檢查，卻驚恐地發(fā)現(xiàn)，我的腿上竟有一條細小的黑線，還有一點金屬的光澤。我顫抖著跑進浴室，拿起粗大的浴刷拼命地刷洗，無論我用多大的力氣，皮膚竟然沒有知覺，我一點點陷入巨大的驚恐，還在用力地刷，直到皮膚破損好多才肯住手，似乎，那條黑線消失了。我筋疲力盡地趴在浴缸外哭泣了一夜。

又過了幾天，我的腿沒有任何異常，我才放下心來。

過了一段時間，我去美體館作全身護理，保養(yǎng)師委婉地對我說：“小姐，您的腿可能是太疲勞了，失去了原來的彈性?！?/p>

我自己吃驚地撫摸著雙腿，竟然坑坑洼洼，似乎還能摸到鋼釘，我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一次最盛大的模特秀，我穿著英國皇家設(shè)計師設(shè)計的夢幻水晶系列在閃光燈下走過T臺，當我華麗轉(zhuǎn)身的時候，突然雙腿一麻，重重地跌倒，所有的媒體相機一下子圍了上來，刺眼的白光讓我的意識一片空白，只感覺到喉嚨干澀，木然地不知道說什么好。

所有的娛樂輿論都是頭條報道，我翻著報紙，卻咬著細密的牙齒，輕輕地撫摸著我的雙腿，只要我的腿還在，我依舊是那個舞臺的主人！

公司和我商議了一下，舉辦了王者歸來服裝秀，國內(nèi)外的無數(shù)媒體蜂擁而至，場面盛大空前，鮮花和掌聲，妖嬈華麗的我站在了巔峰，我主宰著舞臺！還沒等我的嘴角露出一絲勝利的微笑，我的眼前一黑，雙腿再次不聽使喚，再一次跌倒在這里。

我再也不能站起來了，我的腿開始慢慢僵硬，大腿已經(jīng)潰爛成一個個空洞，膿血不住地滲流。昔日所有的一切都像風一樣離去，公司和我解約，迅速扶持起另一顆新星。我被迫搬到一所破舊的小屋里，躺在老鼠亂竄的草席上慢慢等死，我知道，玫琳娜的下場就是我的命運。

就在這個時候，我接到一個詭異的電話：“您好，您還想增高嗎？”

(選自新浪博客http://blog.sina.com.cn)

現(xiàn)場點評：

這個故事極具隱喻性。它講述了一名模特由衰而盛，由盛轉(zhuǎn)衰的故事。盛衰的關(guān)鍵在于身高，一米六八意味著T臺的“綠葉”，一米七八則意味著T臺的“主人”?！拔摇蓖ㄟ^植入“別人的腐骨和鋼釘”而增高。于是“我成了炙手可熱的新貴，鮮花和舞臺的主人，顛倒眾生的王者！”但結(jié)局卻是“我被迫搬到一所破舊的小屋里，躺在老鼠亂竄的草席上慢慢等死”。

故事以演藝界為背景，這個領(lǐng)域可以使作者表達的意思能夠更為充分地展開。一個先天素質(zhì)不好的模特如何開花？兩條路：一是修心，象由心生；一是通過手術(shù)重新塑造身體，一蹴而就。修心漫長，且未必開花；手術(shù)則可以迅速“增高”，一舉成名?！拔摇边x擇的是后者，但是應驗了“欲速則不達”的古訓。

這個故事類似“拔苗助長”的寓言。寓言中的苗被拔，只是因為主人企圖助長。故事中的“我”則是主動要求被拔高。誰是真正的“拔苗者”？是什么力量使得“我”心甘情愿地被拔？通過這個故事，作者寫出了“拔苗助長”、“飲鴆止渴”的時代之象。我們也可以自問：我們是否如同故事中的“我”一樣為了生命的開花而選擇了后者？

此文不足之處在于為了使得“我”盛衰前后對比更為鮮明，最后的處理略為簡單化，缺少一步一步的鋪墊，就直接奔向了結(jié)局。

點評人：劉濤（復旦大學現(xiàn)當代文學博士）

實習編輯：李 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