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被后人譽為“偵探小說之父”、“驚悚小說先鋒”,但其實,愛倫·坡的內涵遠比這豐富。對這個超越所處時代,刻有“天才”符號的名字,你應該有所了解。
一只黑貓帶著神秘的幽靈般的氣息,引爆一個充滿幽幻恐怖之美的故事。集驚悚、懸念、探案以及靈異于一體,《黑貓》這樣的短篇佳作不可多得!
——大俠推薦主打理由
我從小就以心地善良溫順出名。我心腸軟得出奇,一時竟成為小朋友的笑柄。我特別喜歡動物,父母就百般縱容,給了我各種各樣玩賞的小動物。我大半時間都泡在同這些小動物玩上面,每當我喂食和撫弄它們的時候,就感到無比高興。我長大了,這個癖性也隨之發(fā)展,一直到我成人,這點還是我的主要樂趣……
我很早就結了婚,幸喜妻子跟我意氣相投,她看到我偏愛飼養(yǎng)寵物,只要有機會物色到中意的玩物總不放過。我們養(yǎng)了小鳥、金魚、良種狗、小兔子,一只小猴和一只貓。
這只貓個頭特大,非常好看,渾身烏黑,而且伶俐絕頂。我妻子生來就好迷信,她一說到這貓的靈性,往往就要扯上古老傳說,認為凡是黑貓都是巫婆變化的。我倒不是說我妻子對這點極為認真,我這里提到這事只是順便想到而已。
這貓名叫普路托,原是我心愛的玩伴。我親自喂養(yǎng)它,我在屋里走到哪兒,它跟到哪兒。連我上街去,它都要跟,想盡辦法也趕不走。
我和貓的交情就這樣維持了好幾年。在這幾年工夫中,說來不好意思,由于我喝酒上了癮,脾氣習性都徹底變壞了……我飼養(yǎng)的那些小動物當然也感到我脾氣變壞。我不僅不照顧它們,反而虐待它們。那些兔子、小猴、甚至那只狗,出于親熱,或是碰巧跑到我跟前來,我總是肆無忌憚地糟蹋它們。只有對待普路托,我還有所憐惜,未忍下手。不料我的病情日益嚴重——你想世上哪有比酗酒更厲害的病啊——這時普路托老了,脾氣也倔了,于是我索性把普路托也當作出氣筒了。
有一天晚上,我在城里一個常去的酒吧喝得酩酊大醉而歸,我以為這貓躲著我,就一把抓住它。它看見我兇相畢露嚇壞了,不由在我手上輕輕咬了一口,留下牙印。我頓時像惡魔附身,怒不可遏……渾身不知哪來的一股狠勁,我從背心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刀,打開刀子,攥住那可憐畜生的喉嚨,居心不良地把它眼珠剜了出來!寫到這幕該死的暴行,我不禁面紅耳赤,不寒而栗。
……那貓傷勢漸漸好轉,眼珠剜掉的那只眼窠果真十分可怕,看來它再也不感到痛了。它照常在屋里走動,只是一見我走近,就不出所料地嚇得拼命逃走。我畢竟天良未泯,因此最初看見過去如此熱愛我的畜生竟這樣嫌惡我,不免感到傷心。但是這股傷心之感一下子就變?yōu)閻琅?。到后來,那股邪念又上升了,終于害得我一發(fā)不可收拾。有一天早晨,我心狠手辣,用根套索勒住貓脖子,把它吊在樹枝上,眼淚汪汪,心里痛悔不已,就此把貓吊死了。我出此下策,就因為我知道這貓愛過我,就因為我覺得這貓沒冒犯過我,就因為我知道這樣干是在犯罪……
就在我干下這個傷天害理的勾當?shù)漠斕焱砩?,我在睡夢中忽聽得喊叫失火,馬上驚醒。床上的帳子已經著了火,整棟屋子都燒著了。我們夫婦和一個傭人好不容易才從這場火災中逃出性命。這場火災燒得真徹底,我的一切財物統(tǒng)統(tǒng)化為烏有。從此以后,我索性萬念俱灰了。
我倒也不至于那么懦弱,會在自己所犯罪孽和這場火災之間找因果關系。不過我要把事實的來龍去脈詳細說一說,但愿別把任何環(huán)節(jié)落下。失火的第二天,我去憑吊這堆廢墟。墻壁基本都倒坍了,只有一堵墻還沒塌下來……墻根前密密麻麻聚集了一堆人,看來有不少人非常仔細和專心地在查看這堵墻,只聽得大家連聲喊著“奇怪”,以及諸如此類的話。我不由感到好奇,就走近一看,但見白壁上赫然有個淺浮雕,原來是只偌大的貓。這貓刻得惟妙惟肖,一絲不差,貓脖子上還有一根絞索。
我一看到這個怪物,簡直以為自己活見鬼了,不由驚恐萬分。但是轉念一想終于放了心,我記得,這貓明明吊在宅邊花園里?;鹁黄?,花園里就擠滿了人,準是哪一個把貓從樹上放下來,從開著的窗口扔進我的臥室,他這樣做可能是打算喚醒我。另外幾堵墻倒下來,正巧把受我殘害而送命的貓壓在新刷的泥灰壁上,壁間的石灰加上烈火和尸骸發(fā)出的氨氣,三者起了某種作用,墻上才會出現(xiàn)我剛看到的浮雕像。
對于剛剛細細道來的這一令人驚心動魄的事實,即使良心上不能自圓其說,于理說來倒也稀松平常,但是在我心靈中,總留下一個深刻的印象,有好幾個月我擺脫不了那貓幻象的糾纏。這時節(jié),我心里滋生出一股說是悔恨又不是悔恨的模糊情緒,我甚至后悔害死這貓。因此就在經常出入的下等場所中,到處物色一只外貌多少相似的黑貓作填補。
有一天晚上,我醉醺醺地坐在一個下等酒吧里,忽然間我注意到一只盛放金酒或朗姆酒的大酒桶,這是屋里一件主要家什,桶上有個黑糊糊的東西。我剛才一直目不轉睛地盯著大酒桶好一會兒,奇怪的是竟然沒有及早看出上面那東西。我走近它,用手摸摸,原來是只黑貓,長得偌大,個頭跟普路托完全一樣,除了一處之外,其他處處都極相像。普路托全身沒有一根白毛,而這只貓幾乎整個胸前都是一片白斑,只是模糊不清而已。
我剛摸著它,它就立即跳了起來,咕嚕咕嚕直叫,身子在我手上一味蹭著,表示承蒙我注意而很高興。這貓正是我夢寐以求的,我當場向店東請求要求買下,誰知店東一點都不曉得這貓的來歷,而且也從沒見到過,所以也沒有開價。
我繼續(xù)擼著這貓,正準備動身回家,這貓卻流露出要跟我走的樣子。我就讓它跟著,一面走一面常彎下身子去摸摸它。這貓一到我家馬上很乖,一下子就博得我妻子的歡心。至于我嘛,不久就對這貓厭惡起來了。這真出乎我的意料,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久而久之,我對這貓說不出的厭惡了,一見到它那副丑相,我就像躲避瘟疫一樣,悄悄溜之大吉。
不消說,使我更加痛恨這畜生的原因,就是我把它帶回家的第二天早晨,看到它原來竟同普路托一個樣兒,眼珠也被剜掉一個??墒?,我妻子見此情形,反而格外喜歡它了。我在上面說過,我妻子是個富有同情心的人,我原先身上也具有這種出色的美德,它曾使我感到無比純正的快樂。
盡管我對這貓這般嫌惡,它對我反而越來越親熱。它跟我寸步不離……在我身上到處撒嬌,實在討厭……我雖然恨不得一拳把它揍死,可是這時候,我還是不敢動手,一則是因為我想起自己早先犯下的罪過,而主要的原因還在于——索性讓我說明吧——我對這畜生害怕極了。
……我簡直羞于承認,這貓引起我的恐懼競由于可以想象到的純粹幻覺而更加厲害了。我妻子不止一次要我留神看那片白毛的斑記,想必各位還記得,我上面提過,這只怪貓跟我殺掉的那只貓,唯一明顯的不同就是這片斑記。想必各位還記得,我說過這斑記大雖大,原來倒是很模糊的,可是逐漸逐漸的,不知不覺中竟明顯了……那斑記竟成了一樣東西,我一提起這東西的名稱就不由渾身發(fā)毛。正因如此,我對這怪物特別厭惡和懼怕,要是我有膽量的話,早把它干掉了。我說呀,原來這東西是個嚇人的幻象,是個恐怖東西的幻象——一個絞刑臺!
……哎呀!無論白天,還是黑夜,我再也不得安寧了……我脾氣向來就喜怒無常,如今發(fā)展到痛恨一切事,痛恨一切人了。我盲目放任自己,往往動不動就突然發(fā)火,管也管不住。經常遭殃、逆來順受的,就數(shù)我那毫無怨言的妻子了。
由于家里窮,我們只好住在一棟老房子里。有一天,為了點家務事,她陪著我到這棟老房子的地窖里去。這貓也跟著我走下那陡峭的階梯,差點兒害得我摔個倒栽蔥,氣得我直發(fā)瘋。我掄起斧頭,盛怒中忘了自己對這貓還懷有幼稚的恐懼,對準這貓一斧砍下去。要是當時真按我心意砍下去,不消說,這貓當場就完蛋了。誰知,我妻子伸出手來一把攥住我,我正在火頭上,給她這一攔,格外暴跳如雷,趁勢掙脫胳膊,對準她腦殼就砍了一斧??蓱z她哼也沒哼一聲就當場送了命。
干完了這件傷天害理的殺人勾當,我就索性細細盤算藏匿尸首的事了……我忽然想出一條自忖的萬全良策,我打定主意把尸首砌進地窖的墻里,據(jù)傳說,中世紀的僧侶就是這樣把殉道者砌進墻里的。
……這個主意果然不錯……做好一切準備,我就調配了一種跟舊灰泥分別不出的新灰泥,小心翼翼把它涂抹在新砌的磚墻上。等我完了事,看到一切順當才放了心。這堵墻居然一點都看不出動過土的痕跡來,地上落下的垃圾也仔仔細細地收拾干凈了。我得意洋洋地朝四下看看,不由暗自說,“這下子到底沒有白忙啊!”
接下來我尋找那替我招來那么些災害的禍根,我終于橫下一條心來。不料在我剛才大發(fā)雷霆的時候,那個鬼精靈見勢不妙就溜了,眼下當著我這股火性,自然不敢露臉。這只討厭的畜生終于不在了。我心頭壓著的大石頭也終于放下了,這股深深的樂勁兒實在無法形容,也無法想象。到了夜里,這貓還沒露臉,這樣,自從這貓上我家以來,我至少終于太太平平地酣睡了一夜。哎呀,盡管心靈上壓著殺人害命的重擔,我還是睡著了。
過了第二天,又過了第三天,這只折磨人的貓還沒出現(xiàn)。我才重新像個自由人那樣呼吸。這只鬼貓嚇得從屋里逃走了,一去不回了!眼不見為凈,這份樂就甭提有多大了!盡管我犯下滔天大罪,但心里竟沒有什么不安。警察來調查過幾次,我三言兩語就把他們搪塞過去了。甚至還來抄過一次家,可當然查不出半點線索來,我就此認為前途安然無憂了。
到了我殺妻的第四天,屋里突然闖來了一幫警察,又動手嚴密地搜查了一番。不過,我自恃藏尸地方隱蔽,他們絕對料不到,所以一點也不感到慌張。那些警察命我陪同他們搜查,他們連一個角落也不放過。搜到第三遍第四遍,他們終于走下地窖。我泰然自若,毫不動容……我在地窖里從這頭走到那頭,胸前抱著雙臂,若無其事地走來走去。警察完全放了心,準備要走,我心花怒放,樂不可支。為了表示得意,我恨不得開口說話,哪怕說一句也好,這樣就更可以叫他們放心地相信我無罪了。
這些人剛走上階梯,我終于開口了:“諸位先生,承蒙你們開脫了我的嫌疑,我感激不盡。謹向你們請安了,還望多多關照。諸位先生,順便說一句,這屋子結構很牢固?!蔽乙粫r頭腦發(fā)昏,隨心所欲地信口胡說,簡直連自己都不知道說了些什么?!斑@棟屋子可以說結構好得不得了。這幾堵墻——諸位先生,想走了嗎——一這幾堵墻砌得很牢固?!闭f到這里,我一時昏了頭,故作姿態(tài),竟然拿起一根棒,使勁敲著豎放我愛妻遺骸的那堵磚墻。
哎喲,求主保佑,把我從惡魔虎口中拯救出來吧!我敲墻的回響余音未寂,就聽得墓冢里發(fā)出聲音!一下哭聲,開頭甕聲甕氣,斷斷續(xù)續(xù),像個小孩在抽泣,隨即一下子變成連續(xù)不斷的高聲長嘯,聲音異常,慘絕人寰——這是一聲哀號、一聲悲鳴,半似恐怖,半似得意,只有墮入地獄的受罪冤魂痛苦的慘叫,和魔鬼見了冤魂遭受天罰的歡呼打成一片,才跟這聲音差不離。
我昏頭昏腦,踉踉蹌蹌地走到那堵墻邊。階梯上那些警察大驚失色,嚇得要命,一時呆若木雞。過了一會兒,就見十來條粗壯的胳膊忙著拆墻。那堵墻整個倒下來,那具尸體赫然直立在大家眼前,頭上就坐著那只可怕的黑貓,獨眼里冒著火。它搗了鬼,用叫聲報了警,把我送到劊子手的手里。原來我把這怪物砌進墓墻里去了!
編輯 大 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