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歲的時候,我喜歡上了我的哥哥。
哥哥是爸爸的兒子。爸爸是離婚以后才和媽媽結(jié)婚的。原本他并不和我們一起住的。在我出生那一年,他媽媽去世了。他就搬了過來。
哥哥比我大十歲。高高瘦瘦的,帥氣卻不愛笑,獨獨對我,他卻笑得很陽光。他不叫我妹妹,總是說,娃娃,我回來了,來,哥哥抱抱。
嚴(yán)重的重男輕女情結(jié)讓媽媽喜歡他更甚于我。每次我欺負(fù)他的時候,媽媽總是能看出是我的錯。
我開始賣力地在媽媽不在的時候欺負(fù)哥哥。我會把他的房間弄得亂很亂,會把他的課本撕碎沖到馬桶里去,或者丟到樓下每天都來的垃圾車上,讓他急得團團轉(zhuǎn)卻怎么也找不到。我甚至?xí)炎约旱牟纪尥薷愕弥щx破碎然后放到哥哥的床底下,再去向爸爸哭著告狀。家里打碎任何東西我都會逼著哥哥承認(rèn)是他干的,即使那天他根本就沒有時間在家“作案”。
而哥哥,總是不怎么說話,任由我肆無忌憚。爸爸很寵愛我,總叫他讓著我,他卻不會為自己辯解半句。媽媽罵我的時候,他甚至還會說一句不關(guān)妹妹的事。他以為我會感激他嗎?不會。我只會更加變本加厲。
我之所以這么欺負(fù)他,只是想要他不要忘掉我,要永遠(yuǎn)記著我。
可是他就要上大學(xué)了。就要離開我了。
我開始止不住的惶恐,我不知道應(yīng)該怎么樣面對這樣的自己。鏡子里,我怎么長得像所有的九歲小女孩一樣幼稚?為什么我不能像鄰居家月月姐姐一樣有著高挑豐滿的身材?為什么我不早出生十年?為什么他竟然是我的哥哥?
我開始與男孩們打架,狠狠地打架。闖禍次數(shù)越來越多。不再愿意穿裙子。去哥哥的學(xué)校騷擾那個聽說寫過信給哥哥的女孩子。
媽媽罵我甚至打我的時候。我總是站得很直,不說話,睜大眼睛看著她。因為這個,媽媽差一點把我送到精神病院去。之所以沒有去成,是因為在看心理醫(yī)生時,我忽然想起,如果我進了醫(yī)院,我就很少能見到哥哥了。于是我很用心地做了那些測試。
從醫(yī)院回來后,我就沉默了。不再找人打架,也愿意穿裙子。只是變得很少話。因為,哥哥終于還是去另一個城市上大學(xué)了。一家人去車站送他那天,哥哥抱著我,我緊緊抱著他的脖子,不顧他說娃娃哥哥要沒氣了的調(diào)侃。我努力把身體縮到他的懷里,企圖把心里的不舍表達(dá)出來。
可哥哥不知道,我到底有多么不舍。他只對未來的新生活充滿了向往,他只是對我這個任性的妹妹有一點點的不舍。他終于還是把我交給了爸爸,接過行李,跳上了火車,他回過頭來,娃娃,哥哥走啦。要記得想哥哥呀。
我說不出話,不斷地點頭,大滴大滴的淚水涌出,心里一再肯定,我一定會很想你很想你很想你的。
好不容易盼望到來的寒假,我卻只等來哥哥的一個電話,他說,要參加社會實踐,暑假回來。我握著話筒,不說話,卻不肯掛電話。哥哥在那邊急了,打了媽媽的手機,媽媽過來把電話掛斷。我沒有哭。把自己關(guān)進房間里整整一天都不愿意理任何人。
爸爸媽媽哄我,當(dāng)一個十歲的小孩一樣哄。
可他們那里知道我有多么的傷心?我在房間里把我存錢的陶罐打碎了,可最終卻發(fā)現(xiàn)那里的錢并不夠我買一張去找哥哥的車票。
只好再等到暑假。可是到了暑假,哥哥仍然沒有回來。
他打電話回來說,他要去西藏。
整個暑假,我不放過所有關(guān)于西藏的消息。我把那些對哥哥的不能說的思念全都用淡藍(lán)的信紙寫出來。然后折成小船,一個人在傍晚到珠江邊放航,我知道珠江水永遠(yuǎn)都不可能流到西藏去。就像我心中對哥哥的愛永遠(yuǎn)都不能說出來一樣。
很多個夜里,我偷偷跑到哥哥房間里去,鉆進哥哥的被子里,聞著哥哥的味道入睡,想像一直睡在哥哥的懷抱里。做一些自己的身體與哥哥的身體糾纏在一起的夢。
我漸漸長大,卻越來越不能控制自己。為了發(fā)泄心里那種莫名的不能說出來的痛楚,我不斷地找人打架。甚至打老師。和出名的壞孩子一起玩。這時的我,心里有棵尖利的刺像開始發(fā)育的身體一樣在瘋狂地生長。
十三歲那年的夏天,哥哥終于回來了。他帶回來一個個子高高短發(fā)清爽的女孩子,他說,妹妹,這是蘇姐姐。是哥哥的女朋友哦。
我盯著他們拉著的手,沒有說話,我說,哥哥,我要你抱我。
哥哥說,娃娃你已經(jīng)長大了還要哥哥抱呀?雖然這樣說,他還是抱起了我。我緊緊地抱著他,把發(fā)育得玲瓏有致的身體貼向哥哥的胸膛,用挑釁的眼神看向跟在我們身后的女孩子。
哥哥長得更高了,也更有力氣了,他一手抱著我,另一只手卻還牽著蘇姐姐的手。我頭趴在哥哥的肩膀上,嗅著哥哥的發(fā)香,沿著哥哥的背側(cè),看那緊緊相扣的十指,心里不知道有什么在一點一點地碎裂開來。
回到家里后,爸爸媽媽對哥哥他們殷切熱情,我原本飛揚起的心漸漸地低下去,一直低到了最陰暗的角落里。
爸爸媽媽開始向哥哥嘮叨我,說到最后,已經(jīng)是在投訴。
這幾年關(guān)于我,所有人知道的都是頑劣二字。
哥哥用手拂過我剪得極短染成金色的頭發(fā),說了一句,娃娃你怎么了?
我用了很大的力氣,才沒有把心里那句話說出口。
我想說,哥哥,你知道我愛你嗎?
我穿著一件很暴露的小吊帶。頭發(fā)短得像一個小男生。跟在高高大大的哥哥身后,我開始不斷地詛咒。陽光太大。天氣太熱。還有,他走得太快。
哥哥卻沒有像以前那樣停下腳步來遷就我。他保持速度。我不得不小跑著跟上。因為學(xué)校不要我而不得不轉(zhuǎn)學(xué)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情。父母已經(jīng)為此焦頭爛額。哥哥雖然沒有說過我半句。但我斷定那是因為他也是惱我的,所以不敢出聲。
可是哥哥你可知道,我為什么不能像一個乖小孩一樣么?
從來沒有如此恨自己的早熟過。真的,這一刻,我跟在成年的哥哥身后,要去學(xué)校辦理退學(xué)手續(xù),我的心里有許許多多的東西像放電影一樣閃過,太陽這么的烈,卻照不到我心里的陰霾。
當(dāng)我被哥哥猛地回過身來把我的頭抱進他的懷里的時候,我嚇了一跳。
妹妹。不要往馬路上看。我只聽到了汽車尖利刺耳的剎車聲,還有“嘭”的一聲仿佛什么東西被撞得可能飛起來的聲音。接著就聽到了旁邊行人的尖叫和驚呼。
我還是沒有聽哥哥的勸告,很用力地掙脫他的手,如果可以,我想我寧愿沒能掙開哥哥的手。
馬路中間,很血腥的一幕。一個穿著打扮和我一樣的小女孩躺在輪子下的血泊中。
那么近的,那么清晰的死亡就在我的面前。那個女孩子,和我一樣的年紀(jì),穿一件和我一樣的衣服,和我一樣短的染成了金色的頭發(fā)沾了血,可怕得像一個噩夢。
娃娃!哥哥又把我拉進了他的懷里。用他的手緊緊地捂住了我的眼睛。
可是已經(jīng)遲了。我還是看到了。
我開始止不住的渾身冰冷地發(fā)抖。
那個女孩子,是常常和我一起玩的小敏。小敏偷偷對我說過,她喜歡她的哥哥,為什么她會喜歡自己的親生哥哥呢?她一定要找個辦法好好解決這段感情。
我不知道她找的辦法是去死。
哥哥抱著我,不停地說,沒事的,沒事的。
娃娃,你怎么了?別怕,哥哥在。哥哥停下了腳步,在我面前蹲了下來,這樣他低了我一個頭。
我盯著他的眼睛,想看入他的心里,哥哥的眼睛里只有一種情感,除了關(guān)切還是關(guān)切。我說,哥哥,你知道我愛你嗎?
娃娃。哥哥也愛你。我們每個人都很愛你。真的。哥哥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很好聽。我看著他的臉,發(fā)現(xiàn)他長得和我很像。
于是,我就哭了。
后來,我考上了初中,又上了高中,開始變成一個聰明乖巧女孩子。
哥哥大學(xué)畢業(yè)了,工作了,再后來和蘇姐姐結(jié)婚了。每次回來,他還是會說,娃娃,我回來了。來,哥哥抱抱。我會笑著投入他的懷里,再看著一旁的嫂子笑。
記憶里,那一段青春的初戀在一個沒有人知道的角落里偷偷地花開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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