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絲飄下,被燈光鍍成銀白,銀粼飛泄。我以額頭觸著玻璃窗,視線被阻在三米內,唇被牙齒咬得生疼。一小時前電話中的聲音在耳畔蕩漾,刀般扎入胸口,我卻已感覺不出疼痛。
“他在我這里,不回去了?!?/p>
“你是誰?”
“這還用問么,自然是情人?!?/p>
我止不住身體顫抖,緊緊抱住雙臂。眼中有滾燙的液體滑出來,于頰上肆虐一片。擊于窗上的雨線聲響鏗鏘,與手機鈴聲交織成網,罩住了的呼吸。我指尖抖動著按下了接聽鍵。
“我在樓下?!?/p>
蔣帆的聲音溢出來,于海藍色天鵝絨窗簾上纏綿。有風自窗縫漏入,簾鼓動著將我裹于其中,微微的涼。他的聲音又響起來,似冬日午后襲來的熱浪。
“寶寶,快下樓來!”
我?guī)子麑⒋揭?,才抑住徘徊在喉頭的嗚咽,許久后回個“好”字,千回百轉,那手機,終是脫手。
蔣帆站在門口雨中,擎一把煙杏色的天堂傘,傘面上浮華的彩繪,每個線條都匿著妖異。雨水腥氣撲面而來,混了濃郁的香。他胸前的百合開的張狂,大朵的粉與黃,泛濫成一片模糊光影,刺得我眼睛生痛。
我伴倚著樓門,笑得無力。
“不是說,不回來了么?”
他沖過來抱住我,傘落了地,手伸進我的發(fā)中,五指用力,將我按向了他。我們唇齒交織,我再感覺不到那唇的溫軟,于是生硬了肢體,任他獨自輾轉。那束百合隔在我們之間,姿態(tài)暗媚,碾碎的葉瓣留下一脈香,滲入肌膚。
我猛然將他推開,撿起了落于地上的傘。
“這傘真漂亮,是誰的。”
他將花塞進我手中,拉著我上了樓,聲音隨意著,看似漫不經心。
“一個女同事的?!?/p>
推開屋門,黑暗隱著不安涌出來。他皺著眉,伸手開了燈,目光四下搜尋,終是什么也未曾找到,握著我腕的手緊了緊。
“蛋糕呢,蛋糕在哪兒?”
欲脫口的一句“扔掉了”生生被壓了下去。我伸臂攬上他的頸,臉湊近了輕聲細語,難道我不是比蛋糕更好的生日禮物么?他便動了情,將我抱起,踢開臥室房門,雙雙跌入綿軟大床。燈光細密砸下來,他在光煙中晃動,肌膚上細密的汗,于我眼中恍惚成一層薄煙。我的心,隨著身體,沉下去……
蔣帆裸著身體下床,去了洗手間,在花灑的聲響蓋過雨聲時,我坐起身。本欲伸向他手機的五指,在瞥見他西裝口袋內露出的照片,倏地握緊。
那照片上的女子,唇邊凝了一絲笑意,恍若云煙。她的眉眼并不精致,右側唇上落了一粒煙色小痣,影影綽綽,襯得五官自成一股風騷。我的指甲隨之陷入掌心,疼痛漫上來,宛若無數小蟲在爬。
手機忽爾響起,入眼是個陌生號碼。接起,那妖媚的聲音猛然刺入耳中,似早春綿軟的雨,薄寒輕暖。
“我是夏朵,看到我的照片了吧,要不要見個面?”
我?guī)子饨校种父魂嚡d攣,深深吸口氣,我問,在哪里?
那條街偏僻古舊,一色水青筒瓦五彩脊獸,壯闊沉重。名為夏朵的女子站在街尾,似退去的時光,恍惚是夢的一角。
我走到她面前,她流動的眼眸映出我倉皇的面容,有那么一絲得意。直到入了茶館,我才注意到她渾然天成的豐滿,黑色真絲低胸吊帶,襯得半裸的胸部膩若脂色,溝壑連綿。她順著我的目光晃了晃胸部,雙臂收緊了,那兩團渾圓恨不得涌出來。爾后對我媚媚地笑。
“他喜歡?!?/p>
我低了頭,安靜地喝茶,指尖的冰涼展開,再抽緊……她依然叨叨著。
“既不愛了,又何苦在一起?”
“離開他吧,你知道他不忍心拋棄你!”
“我們真心相愛,希望你能成全!”
……
茶驀地溢出來,順著手指流上手背,形成一道淺褐色的斑,有一絲尖利的疼爬上來。她夸張尖叫,拿了紙巾俯身幫我擦拭,倒似燙到的人是她。我抬眸,目光便定住了。她的波濤洶涌赤裸裸地呈現在我眼中,左側胸部上胭脂色的一片,交錯連綿。
她注意到我的目光,倏地驚呼出聲,輕緩地坐下了,面泛桃紅。
“被你看到了,他昨天,太過瘋狂……”
我的心空落落的,泛著疼,已聽不清她在說些什么。垂眸看到右手中指上的紅瑪瑙戒指,色澤依然冷艷。四年前,蔣帆親手將它帶上我指,說這枚戒指,定下了我的一生。只是這一生,也太過于短暫。
我喊侍者結了賬,對她說我會考慮她的話,匆匆出了店門。繁雜燥熱的空氣撲上臉,蒸掉了滾下的眼淚。紅磚綠瓦交織成火色煙霞,壓迫入目,眼眸便一抽一抽地疼。
我花了三個小時,走回了家。
蔣帆回來的次數愈少了,面容卻愈發(fā)紅潤。那把煙杏色的天堂傘留在了窗臺上,翩躚著,提醒我關于那場生日的種種,只是那晚的擁抱與呢喃都模糊遙遠,只有夏朵的音容,愈加深刻。
一月后,我給夏朵打了電話。
我說見個面吧,我給你答案,她說好,語音歡快若流水。
夜色愈深,街燈愈清亮,夏朵站于光下,妝容嬌艷,眼角眉梢是掩不去遮不住的媚。低胸的外衫與火色短裙似包裹不住豐滿的軀體。她眼眸半瞇著,似有火焰于其中躍動。
我躲于暗處樓角,看著向她逼近的四個深色影子,用手捂住唇。她突放聲尖叫,伴著衣物被撕破的尖利聲響,燈光下她臉上的得意裂開了,絕望汩汩流出來。我在四個男子淫亂的狂叫中舉起相機,按下了快門……
那之后的幾日,我安靜地呆在家中等蔣帆回來,然他竟蹤影全無,手機也已關掉。于是我將照片一張張寄去他公司。
一周后他打來電話,粗重的喘吸伴著女人的歇斯底里。我不由冷笑,問他何時回來,他說,我們分手吧。
我似已不能呼吸,胸腔里翻江倒海地疼,默然良久,我說,我會死。他倏地掛斷電話,我癱軟于地。
我辦好戶照,領了簽證,消了手機號。在離開這個國家的兩個小時前,用公用電話撥通了蔣帆的手機。我說我要離開了,想見你最后一面。他遲疑許久,終是答應。半小時后,我又給夏朵打電話,我說你過來,我告訴你那些強奸犯是誰。
四十分鐘后,我們在樓頂相見。那日風很大,我的衣裙被吹的嘩啦啦響,額上卻滲出了細密的汗。我伸出帶了手套的五指,用力握住他的手,望著他笑。他欲掙脫,我哀怨地望他一眼,松開指。
“她真的那么好么?”
他不語,我便一再追問,他真的那么好么,到底哪里好……他的眉皺起來,說不管她好不好,現在我愛她。
我冷笑點頭,自包中掏出紅瑪瑙戒指,遞到他面前。
“這又算什么?是不是應該還你?”
他眼眸暗下去:“你還是留著吧,做個紀念也好,我們也曾那般美好?!?/p>
我恨不能賞他一記耳光,但終是什么也未做,將手伸出樓外,松開了捏著戒指的指。他望著落下去的戒指,怔住。我伸手指著下面一個火紅身影,說你看,她在下面等你。
他望下去,與夏朵目光相撞,糾結在一起。我的手貼上他背,用力推,他便若那戒指般落下去,碎裂于她面前。
風愈大了,夾裹著夏朵的尖叫,似擊碎在巨大巖石上的海浪,蕩出最恢宏的音色……
我坐在飛機上,望著窗外的白云蒼狗,心就鈍痛起來,手掌間的那張紙條,被我攥的發(fā)燙。
那上面寫著,一切有我,放心!
腦海中忽爾浮現那樣一張面容,眼眸薄削銳利,唇色是蒼郁的紅,下頜的弧度堅硬。四年前這個男人曾狠狠地擁著我說,即使你選了蔣帆,我也會一直等下去。那時我們剛畢業(yè),我還那樣稚嫩,我說孫豈亞,你再等,也沒有意義。
我起身去了洗手間,將紙團丟入馬桶,用力按下沖水鍵,冷眼瞧著它于旋渦中垂死掙扎,最終沉沒。便想起一小時前,在孫豈亞將紙條塞入我掌中時,竟忘了感謝他為我做的一切,也忘了要告訴他,我要與這個城市的一切永別,包括他。
編輯:云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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