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兵

調(diào)到總隊機關不到半年時間，湯寒生就發(fā)現(xiàn)有白頭發(fā)了。這里他認識的人還不多，更沒有能夠敞開話匣子往外倒的人，心里常常為此憋得慌。他牢牢記住揚凌的話，你現(xiàn)在是機關干部了，事事須謹慎。有時候，他甚至覺得上廁所也是一種解脫，把門一插，整個世界就被關在外邊了。如果沒有其他人，湯寒生喜歡在鏡子前慢慢地洗手，定定地看自己，讓內(nèi)心的寧靜多延續(xù)一會兒。

手還沒沖洗干凈，湯寒生聽到電話鈴聲從辦公室傳來，他扯下一張紙巾擦干手，大步流星回到辦公室?？达@示器，是副部長白忠仁。

“白副部長，我是湯寒生?！?/p>

“你到我辦公室來一趟?！?/p>

進了白副部長辦公室后，湯寒生看到倆客人坐在茶幾邊，男的公務員模樣，一身正裝，女的身穿解放軍文職服。湯寒生感到眼前的文職服有幾分眼熟，但一時又想不起來，他喊了聲：“白副部長!”

白忠仁收起筆一撂，還沒來得及回答，就看到文職服已經(jīng)站起身子，主動向湯寒生伸出手。湯寒生一愣，他看了一眼白忠仁，又看了一眼文職服，然后握住她的手。

“湯教官，又轉(zhuǎn)到你手下了?！蔽穆毞┛┑匦α似饋?，“我是舒婕，今后多關照!”

湯寒生本能地一顫，有點兒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又盯著文職服看了一眼，的確像。湯寒生有些驚訝：“你是舒婕?”

文職服興奮地點了點頭。

認識舒婕的時候，湯寒生是軍校教官。

舒婕是理工大學計算機系大四的學生，軍訓讓湯寒生認識了她和那群帶著優(yōu)越感#65380;充滿靈性的男女同學。作為教官，他有太多的機會“修理”她們，使她們心中的優(yōu)越感不敢輕易表現(xiàn)出來。但湯寒生的威嚴始終達不到預期的效果，總有些女生愛挑釁，踢正步的時候腿故意軟不拉沓，晃晃悠悠東倒西歪，屁股像扭迪斯科左邊一下右邊一下，引得同學們哈哈大笑，有時就連湯寒生也忍俊不禁。這其中，舒婕是最放肆的一個。

“學校軍訓時認識的?緣分啊!湯寒生，總隊可是費了很大勁才把這位信息女專家從解放軍部隊挖了過來，舒婕就安排在你戰(zhàn)勤處工作。”白忠仁說著，又頗有意味地瞟了湯寒生一眼，“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相信你們一定能夠把總隊的信息化建設搞上去!”

隨著社會信息化的發(fā)展，建設信息化武警已是大勢所趨，信息化成為掛在每個領導嘴邊的口頭禪，而掌握信息化技術的人才則成為部隊里的香悖悖。

湯寒生挺了挺胸脯，信心滿滿地說：“請首長放心，我們一定不辱使命!”

自從上個月被任命為代理副處長后，湯寒生工作積極性提高了不少。他覺得自己應當好好地干上一把，爭取年底把“代”字脫掉。說官癮有多么大那只是一個方面。最重要的是，湯寒生覺得只有勤勉工作，才對得起組織的培養(yǎng)。

湯寒生剛回到辦公室，舒婕后腳便跟了進來。過去是教官與學生的關系，現(xiàn)在是上下級關系，同一個戰(zhàn)壕的戰(zhàn)友，湯寒生趕忙起身相迎。

“湯副處長，你是不是不歡迎我呀?”舒婕用一半是認真，一半是玩笑的口吻問道。

湯寒生打了個愣怔，他忽然想起軍訓結束后，收到一封舒婕寫來的信，除了談起軍訓的收獲，字里行間還透著一股兒女情長的味道，不久，湯寒生再次收到她的兩封信，在第三封信中，她還特地向湯寒生透露了一個信息，說這次軍訓，使她改變了對許多事情的看法，她決定畢業(yè)后到部隊工作，當官的舅舅正在幫她聯(lián)系單位，為此，她談了四年的男朋友和她分手了。

收到舒婕的信，湯寒生的心動了一下，但只是微微一動，再也沒有波瀾了。盡管湯寒生對舒婕有好感，但做為一名農(nóng)家子弟，湯寒生存在著自卑的心理，他覺得自己與在城市長大，家境優(yōu)越且嬌生慣養(yǎng)的舒婕不般配，于是，他對舒婕的來信選擇了冷處理，不給她回信，后來再也沒收到舒婕的來信，他與舒婕之間也沒了往來。

“歡迎都來不及呢?！睖骀夹α诵?。

“湯副處長，成家了吧?”

舒婕的問話戳到了湯寒生的痛處，這些年，湯寒生談了多次戀愛，但高不成，低不就，每次都是無果而終?，F(xiàn)在已經(jīng)是三十好幾的人了，卻還是赤條條來去無牽掛。

看到湯寒生一臉的無奈，舒婕又咯咯地笑了起來：“是不是眼光太高，挑花了眼?”

湯寒生也跟著笑了笑，聰明地把話題繞了個彎：“舒大小姐，你成家了嗎?”

“我們彼此彼此?！?/p>

“孤男寡女在一塊上班，沒準兒會擦出愛情的火花?！睖_起了玩笑。

“你可不要有非分之想，實話告訴你，我是不會看上你的?！笔骀夹忝家惶簦o人一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覺。

湯寒生感到有點難堪，他的鼻尖甚至冒出了細細的冷汗，但依然朝舒婕淡淡地微笑著，他有理由相信舒婕的話。舒婕家庭條件優(yōu)越，她有著令白副部長也要垂涎的背景。從省外的解放軍部隊調(diào)進本省武警總隊，又直接來到他管轄的戰(zhàn)勤處，且在此之前，他這個代理副處長連一點消息也沒有，可見舒婕動用了非同一般的關系。

戰(zhàn)勤處長到外地學習，處里的工作暫時由湯寒生負責。舒婕上班的前幾天，湯寒生沒給她安排具體工作。沒什么事情干，她便整天擺弄眼前的電腦，湯寒生告訴她，機關這批電腦是前年買的，當時部隊搞辦公自動化，花了幾十萬元請人搞起來，可是大家都說不好用，慢慢地就留下來當打字機用了。舒婕聽完后，打開電腦，查了一下里面的配置，說惠普品牌機配置很高，在當時應該是最好的，就是在今天也不算落后。說著，她又點開自動化辦公系統(tǒng)，對它的功能逐項進行檢查，模擬了一份公文的處理過程，發(fā)現(xiàn)的確十分繁瑣，還經(jīng)常死機。

“這個系統(tǒng)準備怎么處理?”又一次死機后，舒婕放下鼠標說，“這個系統(tǒng)的癥結是版本太老，流程繁瑣，加上沒有正版殺毒軟件，病毒泛濫，看了就令人心煩。”

“揚凌副部長早就催我了，要我組織人員將系統(tǒng)改造好，可是我上哪兒找人去啊?”

“我不就是么?”舒婕拍了拍胸脯說，“只要領導支持，這事交我來辦?！?/p>

湯寒生一聽臉上笑開了花，樂呵呵地望著舒婕說：“不瞞你說，你這個信息化人才一來，揚凌副部長又催我了。昨天下班時，還叫我到他辦公室，說的就是這件事哩?！?/p>

舒婕頓時有一種上當?shù)母杏X，盯著湯寒生滿臉得意的模樣，心想湯寒生真是變了不少，肚子里開始裝花花腸子了。不過她還是開心的，武警部隊的領導這么重視信息化建設實在難得，舒婕情緒一下高漲了起來：“什么時候開始辦?”

“別著急，事情得分步驟?！睖皖^點了一根煙，吁出一口后，不緊不慢地說，“管這一塊的不是揚副部長，是白副部長。要領導批錢，還不知領導什么態(tài)度呢?！?/p>

“我看沒那么復雜，我去找白副部長!”舒婕不以為然，“部隊就愛搞這一套，屁大點事也要請示匯報，等領導畫完圈，黃花菜都涼了?！?/p>

舒婕向白副部長建議對自動化辦公系統(tǒng)進行更新，連服務器一起換，初步估算要40萬元。

白副部長聽了，嘴巴半天也合不攏：“總共要40萬啊?”

“系統(tǒng)升級加上正版殺毒軟件大概就要十來萬，還要換服務器。搞自動化辦公，圖的是效率，必須舍得投入，舊設備不好用就扔掉它。”舒婕滿臉不在乎，“顯示屏全改液晶，你們部領導一律換成筆記本電腦?！?/p>

白副部長用筆敲打著本子，說：“40萬啊，40萬哪里來呀，再3個月就到年底了，部里的辦公經(jīng)費所剩無幾，還不知能不能撐下去呢?！?/p>

“那就不搞了，你是副部長，我連個助理員都還不是，就不操那份心了?！笔骀伎烊丝煺Z。

“誰說不搞?”白副部長站起身來，明顯遷就她的樣子，“部里沒有錢，咱可以到地方爭取啊。我們是雙重領導體制，有困難就要爭取地方黨委政府支持嘛。這件事就交給湯寒生吧，現(xiàn)在正是考驗他這個代理副處長的時候。讓他到省里跑錢去?！?/p>

接到這個任務，湯寒生感到頭痛，省里哪個部門管這件事，門朝哪邊開，他都不知道。申請經(jīng)費肯定有一套程序，這個程序怎么走?找誰匯報?請誰簽字?一連串的問題，他心里一點底也沒有。湯寒生的一副窘態(tài)，把舒婕逗得呵呵直笑。

山窮水盡的時候，湯寒生想到了揚副部長。

揚凌是湯寒生的老領導，湯寒生是通過揚凌的關系調(diào)進總隊機關的。

湯寒生世代都是農(nóng)民，做為一名農(nóng)家子弟，他不大懂得人情世故，更不會拉關系，靠的就是實干。他原先在武警指揮學校任職，后來被慧眼識珠的揚凌(當時是支隊長)挖來，剛到支隊報到時，他連一句感謝的客套話都不說，見面就只顧談自己的想法，要求從最基層干起。揚凌不計較，他的想法和湯寒生不謀而合，也是讓他下到基層鍛煉。

“讓你去中隊當隊長，去不去?”

“這是首長對我的信任，堅決服從命令。”

“黨委還沒有上會呢，你服從啥。想到先進中隊還是后進中隊?”

“就去后進中隊吧?！?/p>

湯寒生后來去了一個連續(xù)九年與先進無緣的落后中隊。秋風瑟瑟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返，湯寒生拿出剮臂斷腕的決心，跟揚凌表態(tài)，不改變面貌，他決不離開中隊，除非安排他轉(zhuǎn)業(yè)。

真讓湯寒生做到了，幾年下來，中隊不僅成功脫帽，還連續(xù)躍升為“先進中隊”#65380;“標兵中隊”，他本人被評為“四會教練員”#65380;“基層干部標兵”。揚凌一塊心病終于去掉了，湯寒生得到的回報也不低，正連提副營比別人快半年，副營提正營，又比別人快半年。

湯寒生不是心很大的人，干到營這一級，不用一天到晚跟兵泡在一塊，還有個吉普車坐，對他這個農(nóng)村出身的干部來說，已經(jīng)知足了。對未來的發(fā)展，湯寒生有時也會想，官至正營，想離開基層，想“入團”，都想過。但沒人找他談，包括揚凌，都不找他談。組織上不找他，他對自己的前途就很渺茫。從當班長到考學提干，都是組織上主動找他，他沒有找過組織，一步一步都是這么過來的，從未向組織伸過手。

他期待有人找他談，畢竟有些同時提拔的戰(zhàn)友已經(jīng)“入團”了。

年底，支隊又有人“入團”了，這個對象任正營的時間比他還晚半年，就算同一張命令，同一個時間任職的，湯寒生也有點慢了。都說長江后浪推前浪，詩人營造的意境是很美，可被推的感覺并不好受，推得好就好，推得不好就翻船。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一沉到底，永難翻身，這種例子真是太多了。他的老排長，總隊四百米障礙紀錄保持者，武警部隊“優(yōu)秀參謀”，也只干到副營就干不動了，那年眼睜睜被安排轉(zhuǎn)業(yè)，離隊前，湯寒生趕去送行，老排長眼淚嘩嘩地流，他邊擦眼淚邊說，榮譽仿佛就在昨天，可轉(zhuǎn)眼又成過眼煙云，不進則退呀!

老排長那番話，湯寒生記得很牢，老排長走的這條路，是不是該輪到自己了?聽說轉(zhuǎn)業(yè)指標又要下了，與其讓組織上安排，不如自己主動提出來。

這是湯寒生入伍以來頭一次為個人事情找組織，他向支隊周政委匯報了自己的想法。周政委說：“小湯呀，你不是我們支隊土生土長的干部，當初調(diào)你來，黨委可是下了一番決心的，不過你很爭氣，在調(diào)進的干部中，你干得最好，帶出過標兵中隊，大隊長也當?shù)貌诲e，今年，總隊評你們?yōu)橄冗M大隊，聽說常委會都過了，這個時候提出轉(zhuǎn)業(yè)，是不是覺得進步太慢，有點等不及了?”

心思被周政委一眼看穿，湯寒生很不好意思。他是心口如一的人，從不隱瞞自己的想法，在政委面前，他也就據(jù)實匯報。最后他向政委表態(tài)，想法歸想法，何去何從，他絕對服從組織。

湯寒生想轉(zhuǎn)業(yè)的消息在支隊引起不小的震動。消息傳到已經(jīng)調(diào)到總隊任后勤部副部長的揚凌那里，他有點兒吃驚，自從離開支隊后，他和湯寒生的交往逐漸少了，但揚凌的心里還沉甸甸地裝著湯寒生。他決定在湯寒生最困難的時候，伸出手拉湯寒生一把。揚凌將湯寒生的情況向部長作了匯報，并把湯寒生狠狠地夸獎了一陣，說湯寒生是被窩里放屁——能聞(文)能捂(武)，現(xiàn)在后勤部就缺這樣的人才。部長聽了很滿意，說戰(zhàn)勤處正好缺人，我看小湯到戰(zhàn)勤處工作挺適合，讓他代理副處長，先不正式任命，既是考核，也是考驗。

雖然湯寒生急切地想見揚凌，但卻不能馬上去見。機關的事情有很多的玄機。湯寒生清晰地記得他剛到總隊報到的那天，接轉(zhuǎn)完各種關系，他徑直來到揚凌辦公室，向他報告報到情況。

揚凌問：“到部長那里報到?jīng)]有?”

湯寒生搖搖頭。

“白副部長那里呢?”

湯寒生一臉茫然：“還沒呢，我辦完手續(xù)剛到部里，就到你這來了?！?/p>

“你真糊涂，我們這么熟，先見后見都行，白副部長是分管你的，部長是一把手，你不向他們報到，卻跑到我這里來!”揚凌神色凝重，說話小小心心。

湯寒生摸不著頭腦，按照他自己的邏輯，到一個陌生的地方，當然是先找熟人，哪有放著熟人不見，先去見陌生人的道理。

揚凌看他不明白，把聲音進一步壓低：“你是我推薦上來的，要注意避嫌嘛，一到部里就往我辦公室跑，是不是要告訴人家，你是我揚凌的人?”

到這時候，湯寒生才明白在機關干事情，事事都要瞻前顧后。

以后的日子，為了避嫌，倆人很少接觸，有時還故意拉開距離。

好不容易下班號響了，湯寒生趕緊溜進揚副部長辦公室，一股腦兒地將窩了一天的話倒了出來。他原本想揚凌能替他拿主意。可是揚凌聽說要40萬，連著出了幾招，又都很快就被自己否決掉了，口里說這可是一筆大錢吶，也沒了招。湯寒生只好又回到自己辦公室，支著臉發(fā)愁。

白副部長等了兩天，沒等到湯寒生的下文，主動上門找他：“小湯，爭取經(jīng)費的事落實得怎么樣?”

湯寒生站起身來，一臉窘態(tài)說：“白副部長，我還沒出去走，剛搞清地方的程序怎么走，正準備寫報告?！?/p>

這話多少在白忠仁意料之中，他說：“你不用再傷腦筋了，做任何事情都要發(fā)動群眾，調(diào)動大家的積極性嘛，舒婕不就是人物么，你還想人家是當年軍訓的小女生吶?”

湯寒生實在沒有別的招了，只好遵從白副部長的意見，試探性地找來舒婕共同商量。他沒想到這個令自己頭痛不已的問題，被舒婕輕松解決了。舒婕只往外面打了一個電話，就來了一輛K字頭黑色奧迪，那位穿正裝的公務員帶著車把她接走了。

一個星期后，總隊財務處接到省財政廳通知，60萬科技擁軍款已撥到總隊戶頭。這件事為戰(zhàn)勤處爭了不少光，機關大交班時，部長將他們大大表揚了一番：戰(zhàn)勤處的湯寒生和舒婕兩位同志，調(diào)到機關時間不長，進入情況很快，很有開拓精神，大家要向他們學習!

人材有了，錢也有了，揚凌又萌生了把蛋糕做大的想法。他認為網(wǎng)絡化才是信息化，如今總部很重視，應當借著這股東風，把總隊的后勤信息網(wǎng)建起來。

聽了揚凌的匯報，部長一下來了興趣，雖然對網(wǎng)絡不是很懂，但是信息化建設的話題一打開了，倆人便討論得熱熱乎乎，部長完全同意揚凌的意見。揚凌找來了湯寒生。把跟部長交流的意見，及時傳達給了湯寒生。

這回，湯寒生穩(wěn)重了，他請舒婕出面做白忠仁的工作。自從舒婕調(diào)過來后，一向不摸電腦的白忠仁，竟然也熱心起電腦來，天天在辦公室練習打字。舒婕向白忠仁匯報搞后勤網(wǎng)絡的事，他聽得很仔細，問了不少網(wǎng)絡方面的相關問題，又凝思了半天，說現(xiàn)在大家都喊信息化，難道擺上幾臺電腦，裝幾個探頭就叫信息化么，真這么簡單?

“當然不是!”舒婕為了說明情況，又將解放軍部隊的網(wǎng)絡試點情況，向他作了一番介紹。

白忠仁似乎很受啟發(fā)，歪著腦袋琢磨了一會兒，說：“有道理。舒婕，你原先所在的單位是全軍遠程精確保障試點單位，你能不能帶我們?nèi)⒂^參觀?我們武警部隊還沒有人搞這方面的建設，應當趁早走到兄弟總隊前面去?！?/p>

經(jīng)過舒婕的一番聯(lián)系后，一個由白忠仁#65380;湯寒生#65380;舒婕組成的考察組出發(fā)了?？疾旃ぷ鬟M行得很順利，他們受到了熱情接待，解放軍聯(lián)勤部領導親自介紹經(jīng)驗，安排他們參觀機房#65380;設備，觀看后勤遠程精確保障試點演練錄像，并且很明了地告訴白忠仁，看舒婕的面子，將她先前參與開發(fā)的一套軟件資料贈送給你們。

參觀結束回到總隊后，湯寒生熬了一個通宵寫出的匯報材料，白忠仁一句也沒用上。

部長辦公會上，白忠仁在會議室里播放從解放軍帶回的錄像，錄像畫面很精彩，白忠仁的解說也很有氣勢，隨著鏡頭的更迭，白忠仁不時進行點評，這是某某場所，這是某某領導，這是什么新裝備，這是在演練什么科目等等，播完錄像，他提出5條建議：一，迅速啟動后勤網(wǎng)絡建設工程，由部長總牽頭，分管領導帶領職能處具體實施。二，先用省里爭取的科技擁軍款做為啟動資金，不足部分列入明年預算。三，成立專家組，負責決策咨詢#65380;技術設計和質(zhì)量把關，這項工作由舒婕負責。四，建設標準力爭全軍不落后，在本部隊系統(tǒng)有原創(chuàng)性和示范性，最終在全部隊推廣。五，建設遠程精確保障網(wǎng)解放軍用了一年半時間，我們是駐地保障，爭取在半年內(nèi)完成。

湯寒生調(diào)上來半年了，參加部長辦公會還是頭一次。白副部長看問題的確立意高遠，視野開闊，思維縝密如針，與平時談話判若兩人，這是湯寒生過去沒有想到的，這讓他心里不禁大為感佩，領導就是領導啊。

“老白這次出去參觀，真是不虛此行啊?！卑字胰拾l(fā)言后，部長接過話題，“下面我們討論一下老白的建議，老揚，你說說?！?/p>

建設后勤網(wǎng)，正是揚凌感興趣的話題，他顯得胸有成竹：“信息化是武警部隊實現(xiàn)跨越式發(fā)展的必由之路，這項工作非常重要，必須抓緊。但信息化建設不同于傳統(tǒng)的裝備建設，不能僅僅著眼于單個平臺的先進性，必須從整個系統(tǒng)考慮，搞好頂層設計。鑒于此，我建議向總部信息化建設領導小組寫一份專題報告，請他們派專家?guī)椭笇?。同時，信息化器材更新非?？欤娔X3個月升級一次，有些器材升級換代更快。我們建設的網(wǎng)絡既要考慮性價比，又要有一定的超前性，還要設計成開放性平臺，方便今后升級。這樣一個不算太尖端，但也絕不簡單的工程，光靠舒婕一個人恐怕難以完成，必須有專業(yè)機構作后盾，這就涉及到招標，只有通過招標，才能選擇最好的承包商?！?/p>

揚凌的思想這樣超前#65380;專業(yè)，湯寒生心里為他涌起一陣陣自豪感。就連擔任記錄的舒婕也在歇下敲擊鍵盤的空隙間，一次又一次打量著揚凌，做為軍事行政領導，揚凌對信息化建設能發(fā)表如此專業(yè)的意見，的確讓她感到既敬佩又意外。

白忠仁開始面無表情，當他聽到揚凌說向總部寫報告和搞招標時，臉上明顯掠過一絲不快，心里說：這不是你揚凌管的事兒。

這一細微的變化，湯寒生當然沒有覺察到。他還覺得能跟揚凌這樣的領導在一起真是三生有幸，他愈加感到喜歡揚凌，是因為揚凌總能夠給他營造一個清風拂面的好環(huán)境，你不用考慮復雜的人際關系，只要心無旁騖干好工作，別的都用不著考慮。

部長一直都聽得很認真，白忠仁高瞻遠矚和揚凌所傳遞的專業(yè)信息，他已了然于心。以資歷論，他早就是兩位副部長的首長，白忠仁在戰(zhàn)勤處當副處長，揚凌在機動支隊當大隊長時，他就坐在了今天這個位置上。他不僅在部門長中資格最老，在總隊常委中也是舉足輕重。他主持部長辦公會，總是在最后一錘定音：

“你們倆的意見，我都同意，后勤網(wǎng)絡建設這件事就由老白負責。沒有后勤的信息化，就沒有武警部隊的信息化，后勤網(wǎng)絡建設的進程，決定了武警部隊信息化建設的進程，我們要努力沖到前面去。”說到這，部長聲音緩了下來，“再過半年，我就退休了，后勤網(wǎng)絡要是能在我退休前建成，也算在我軍旅生涯中畫個圓滿的句號。在此，我拜托二位了?！?/p>

部長雖然沒有站起來行禮，但感情的意味夠濃了，“拜托”二字，已經(jīng)把他對軍旅最后的珍重，宣泄得淋漓盡致。

白忠仁對部長最后的講話很滿意，部長在退休之前啟動這項工程，就等于把接力棒交給了他。半年之后，后勤信息化建設成果在武警部隊一經(jīng)推廣，作為項目擔綱的組織者#65380;實施者，想不出名都難。什么叫典型?什么叫政績?這就是。部長退休，位置空出來，誰最有資格接班，這不明擺著嗎?他為自己的設想激動得心跳加速，好像此刻他就站在總部現(xiàn)場會的講臺上，周圍都是鮮花和掌聲。

《部長辦公會紀要》由湯寒生起草，舒婕負責匯稿。

湯寒生把稿子交給舒婕，舒婕看過，對《紀要》的內(nèi)容沒有意見，但有一事舒婕提醒湯寒生。她說我電腦里存著一份后勤信息化建設領導小組名單，年初成立這個小組時，部長是組長，揚副部長是副組長，這和《紀要》上的分工不是矛盾嗎?

湯寒生說：“那份名單我也有印象。《紀要》是根據(jù)這次會議起草的，那份名單是年初部黨委研究決定的，兩者是有矛盾，這得匯報啊!”

“誰去匯報?”

“我這兩天要到分隊搞安全檢查，你去吧?！?/p>

舒婕說：“我又不當頭，我不匯報，做個《呈閱件》算了，你簽上意見，我送給領導批?！?/p>

湯寒生同意。

舒婕先把《呈閱件》送給部長。部長粗粗看過，表揚舒婕他們提醒得好，說機關文件太多，年初發(fā)的東西早就忘了。他交代舒婕，這件事主要涉及揚副部長原來的分工，你送給他看，叫他拿個意見。

來到揚凌辦公室，舒婕清了清嗓子：“揚副部長，你對IT行業(yè)那么在行，下一步搞網(wǎng)絡，你要多指導噢?！?/p>

“那天會議你參加了，這次部里分工白副部長具體負責后勤網(wǎng)絡建設，我有什么想法會及時和你們商量?！睋P凌講話實實在在，一點不客套。

舒婕說：“揚副部長，我不隱瞞自己的觀點，搞網(wǎng)絡建設你比白副部長強，要是你來負責就好了。”

揚凌急忙調(diào)轉(zhuǎn)話題：“不不，我只能算半桶水，你是搞專業(yè)出身，網(wǎng)絡建設還是要靠你們?！?/p>

揚凌一邊說，一邊翻看著《呈閱件》，邊看邊問：“部長沒有簽署意見?”

“部長說年初那份名單和這次會議有矛盾，主要涉及你的分工，請你拿個意見給他?！?/p>

揚凌思考片刻，便在《呈閱件》右下角刷刷刷寫下一行小字——

呈部長#65380;白副部長：

為了落實好部長辦公會議精神，我提兩點建議：1，增補白副部長為“后勤信息化建設領導小組”常務副組長。2，《紀要》下發(fā)后，應抓緊實施，確保后勤網(wǎng)絡建設起步實，進展快。

湯寒生還在分隊檢查，他心里掛念著《呈閱件》，抽空打電話問舒婕進展如何。舒婕說了經(jīng)過，并告訴湯寒生，部長的意見也簽了，部長完全同意揚凌的意見，現(xiàn)在就等白副部長了。

湯寒生交代舒婕，抓緊送白副部長簽字，簽完就發(fā)。

安全檢查快結束時，湯寒生接到舒婕電話，舒婕告訴他，白副部長對《呈閱件》很不滿意，說有點搞不明白，部長辦公會對領導的分工已經(jīng)非常明確，你們?yōu)槭裁匆?jié)外生枝，把年初那份名單搬出來?

湯寒生像被悶棍擊中，拿著手機不知所措。

白副部長真動氣了。他把匆匆趕回的湯寒生叫進辦公室，嚴厲訓斥道：“小湯，你這不是在領導之間制造難題，瞎參謀，出歪點子么?”

湯寒生無論怎么解釋，他都聽不進去。

同一個《呈閱件》，兩位領導充分肯定，一位領導嚴加斥責，這種涇渭分明的態(tài)度，是湯寒生始料不及的。只能有一種解釋，白副部長希望牢牢掌控后勤網(wǎng)絡建設的主導權，不愿受任何干擾。如果是這樣，湯寒生就完了，不該那壺不開提那壺。從基層來的農(nóng)村兵湯寒生，嘗到了機關人際關系的厲害。自己的確嫩了點。

湯寒生過去在基層工作，天天都是兩眼一睜，忙到熄燈，從來只捉摸事，不捉摸人。《呈閱件》這件事，讓他意識到機關和基層大為不同，基層可以直來直去，心里怎么想，嘴上就怎么說，機關不行，同樣一件事，在基層可以率性而為，在機關就要復雜得多。經(jīng)過慢慢觀察，他發(fā)現(xiàn)機關干部個個面色恬淡，好惡無形，同事之間很少言笑，到領導跟前更是小心翼翼，有時話說一半藏一半，不敢往外掏心里話。

真不如基層痛快!湯寒生有點后悔調(diào)到機關來。他開始懷念在揚凌手下當中隊長的日子，現(xiàn)在在機關，即使關系最鐵的揚凌副部長辦公室，他也輕易不敢去，真有事了，他也要打好腹稿，在心里溜上幾遍，溜順當了，把氣息#65380;心律調(diào)整好，才敢喊報告。白忠仁分管戰(zhàn)勤處，按理說湯寒生是他的左右手，可自從那件事之后，他就很少找湯寒生，有事情都是直接交代戰(zhàn)勤處的參謀，久而久之，用進廢退，湯寒生在白忠仁那里就成了擺設。

湯寒生看出來了，他和白忠仁之間有了明顯的距離。

湯寒生當然渴望改變這種局面，幾次到白副部長辦公室，很小心地說：“部長，我剛上來不久，缺少機關工作經(jīng)驗，不妥之處你多批評?！?/p>

白忠仁說：“你這是怎么了?沒有人說你不好啊，胡思亂想干嗎?”

局面還是那樣，白忠仁很少找他。上次他到直屬分隊檢查安全工作，查出少數(shù)官兵不假外出，干部值班時脫崗，運輸車刮倒路燈砸傷行人，被裝倉庫漏雨等問題，打算向部黨委寫份報告，建議開展一次作風紀律整頓。白忠仁堅決不同意，他認為不是什么大問題，他分管領導知道就行了。

這局面對湯寒生很不利，他有一種把握不住的恐慌。沒有別的招，只有等白忠仁心情好的時候，有事沒事到他辦公室轉(zhuǎn)轉(zhuǎn)，問部長家里缺不缺什么?街上有很多室內(nèi)植物，要不要買一盆放辦公室?天氣涼了，車上的坐墊要不要換一換……說這些話的時候，湯寒生的口齒很不流利，甚至結結巴巴，他覺得自己真的很猥瑣，臉漲得很紅，比被鞭子抽了還難受。

白忠仁是個聰明人，知道湯寒生那些話是硬憋出來的，每次都客客氣氣地說：“沒事，有事我會找你?！?/p>

舒婕厭惡這種氣氛，她嘲諷湯寒生婆婆媽媽的，沒有一點當教官時雷厲風行的作風。

湯寒生有苦說不出。

舒婕對湯寒生說，你別太委屈自己了，為了去掉那個“代”字，遭這么大罪，值得嗎?湯寒生聽出舒婕的意思，責怪中包含著期待，你湯寒生應該是個很堅守#65380;很本色的人，黑白分明，敢作敢為，干嗎要委曲求全，作賤自己?

湯寒生心里認同舒婕的話，可嘴上不服：“話不能這么說，我這不是為了爭取領導的支持嗎?我占著這個位置，總不能被邊緣化，什么事都不做吧!”

舒婕很堅定地說：“這不是你的錯，不要太糟蹋自己。實話跟你說吧，我已經(jīng)找過白副部長，明確告訴他，年初那份《通知》是我從電腦里調(diào)出來的，《呈閱件》也是我建議寫的，有責任由我承擔。”

湯寒生的心頭不禁一熱：“舒婕，你這是何苦呢，事情的結果是好的，再去跟白副部長談過程干嘛呀?”

舒婕言詞犀利：“你追求結果，可人家偏偏不重結果，只看過程，白副部長就是要追查你的動機和過程?！?/p>

“那你也要注意方法，該說的說，不該說的就不說?！?/p>

“什么叫該說，什么叫不該說?我們出于對工作負責，給領導當個參謀提個醒，有什么錯?今天，我給你掏心窩話，領導之所以如此看重我，不是看重我是信息化人才，而是看重我有個當副省長#65380;分管雙擁工作的舅舅!”舒婕一定要直抵事物的本質(zhì)才痛快。

湯寒生抽了口冷氣，到這時候，他才明白原來舒婕有這么深的背景。

事情被舒婕一坦承之后，白忠仁和湯寒生的關系開始漸漸轉(zhuǎn)暖。白忠仁主動找湯寒生，叫他抓緊籌劃網(wǎng)絡機房裝修的事情。湯寒生一愣，差點沒當場拱起手感謝白忠仁手下留情。

有領導的尚方寶劍在手，湯寒生立即根據(jù)到解放軍部隊參觀時留下的印象，結合現(xiàn)在5個房間的朝向#65380;結構，設計平面圖。舒婕要求，機房裝修時要把衛(wèi)生設施考慮進去，建議將原來的女廁所改為淋浴房，捱著廁所的那間倉庫改為女廁所，調(diào)整之后，這個樓層男女廁所從此獨立開來，同時多出一間淋浴房，今后在網(wǎng)絡室值班的同志洗澡就方便了。可是按照這個方案，工程造價將大大突破。

白忠仁一錘定音，說：“超就超吧，預算是死的，人是活的，錢不夠再想辦法，只要動腦筋，困難總能克服的?！?/p>

他主動去跟部長匯報，說網(wǎng)絡機房一定要有超前意識，體現(xiàn)“以人為本”的精神，女官兵在部隊是少數(shù)，尤其要考慮她們的利益。部長聽了直點頭，同意白忠仁的觀點。

舒婕擔心揚凌這關過不了，自己送圖上門，豈料，揚凌非常爽快地同意舒婕的意見。

對于機關這種“一房兩廳”式的廁所，揚凌其實很早就有看法，一邊男廁，一邊女廁連得太近，只要是一個正常人，趕上早晨#65380;中午一天的黃金時間堆在一起對著干，哼哼唧唧的，誰都受不了。而且時間一久，一蹲下去就可以分辨出隔壁是誰，你不朝人打招呼，弄不好隔壁還朝你打，還摻雜著怪不溜秋的聲音，回聲像是倆人在對山歌，心理問題導致常常完成得不夠徹底。

事情定下來后，舒婕和揚凌的談話隨便起來，扯來扯去便扯到軍訓，談起了湯寒生。舒婕說，湯寒生就是腦子一根筋，對女生特刻薄，我真倒霉，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又撞到他手上了。舒婕呶起嘴裝出一副很委屈的樣子，揚凌早就看出舒婕對湯寒生很有好感，剛才那通話，怎么聽都像嗔怪孩子他爹一樣。

網(wǎng)絡機房裝修工程，按照總隊有關規(guī)定，在六家前來競標的單位中選定一家。經(jīng)過激烈競爭，粟子懷的“子懷裝飾裝潢工程公司”一舉中標。

白忠仁對“子懷裝飾裝潢工程公司”不算滿意，但也沒有理由阻止它，一切都依照條條框框行事，誰最接近總隊設定的條件，就選定誰，紀檢部門現(xiàn)場監(jiān)督，當場開標，當場宣布，陽光作業(yè)。

競標會議上，當主持人介紹中標單位法人代表粟子懷時，白忠仁直勾勾地盯住他那張臉。

粟子懷那張臉的確很有特色，面部狹長，橫短縱寬，雙側腮幫緊貼，兩眼緊靠眉心，眼珠小而暗淡。工人背地里罵他“臉上無肉，吃人不夠”，過去的同學叫他婁阿鼠，只有娛樂場所的小姐說他好話：“粟哥這種臉型，就叫媒體臉，是最好上鏡的?！?/p>

工程開工后，白忠仁叫湯寒生天天盯在現(xiàn)場。部隊這么重視，粟子懷更不敢馬虎，這里瞧瞧，那里轉(zhuǎn)轉(zhuǎn)，一會竄這里，一會竄那里，就像馬戲團的猴子。

盡管粟子懷很想通過這項工程，在部隊打出品牌，但工人偏偏不配合，不是這里出事情，就是那里出毛病。

第一個毛病出在廁所，坐便器安裝得不清不楚，被白忠仁親自發(fā)現(xiàn)。那是一名新手，忙乎了半天，固定坐便器的螺帽就是下不去。他以為只要能固定住就行了，于是耍了點小聰明，用點焊把螺帽焊在上面。白忠仁過來一看，牢固是牢固，就是不好看，要是想更換坐便器，更是沒門。

他拍了拍那名工人的肩膀，說：“小弟，你這是爛頭檐子用紙糊——湊合，我看你還是把焊點去掉，重新用螺帽固定吧?！?/p>

那名新手知道錯了，趕緊起螺絲。由于用力不均，“喀”的一聲碎響，底座裂開一條縫。粟子懷聞訊馬上趕到，一看就知道完了，要知道這只坐便器可是白忠仁出面介紹，舒婕親手挑選，從一家高檔潔具店買來的，價值人民幣五千元!

粟子懷一把奪過工人手中的榔頭，做出揍人狀，嘴里狠狠地罵：“你娘個×，想害死我是不是?還不快滾，去買最好的強力膠水，把它膠回去!”

工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結結巴巴地提出疑問：“粟總，能#65380;能膠得回去嗎?”

“行不行，就看你的造化了!”

惹禍的工人還沒來得及滾，白忠仁已經(jīng)返回。粟子懷就像演戲，揮起榔頭，左右開弓，把五千塊錢的坐便器砸成碎片。粟子懷一邊砸，一邊說：“部長，螺絲焊死后是拆不下來的，只能砸掉，損失再大，我也要保住‘子懷裝飾裝潢工程公司’這塊牌子?！?/p>

五千塊錢的坐便器砸了后，粟子懷非常怕見到白副部長。可是，這幾天白副部長反復找他，今天已經(jīng)是第三次了。白忠仁告訴他，總隊給工程的預付款停了，部隊對你的施工質(zhì)量相當不滿意。事實上，白忠仁另有打算，網(wǎng)絡機房附加廁所這個項目后，資金缺口差了30多萬元，自從粟子懷中標后，白忠仁就一直在考慮，如何調(diào)動他的積極性，一起做省里的工作，把資金缺口補上。

“我現(xiàn)在四處化緣無著，再不給錢，我就要停工了?！彼谧討褦[出一副可憐巴巴的模樣。

“你們這幫人，哪個不喊窮，哪個又不都是腰包鼓鼓的?！?/p>

“天地良心，我對你說實話，再不發(fā)工資，我的工人明天就不來開工了?！?/p>

白忠仁看貓玩老鼠玩得差不多了，就把話亮給他，錢我這里沒有，但我可以給你指一條路。粟子懷兩眼放光，說只要不殺人，你叫我脫光了身子下油鍋，我也干。說著就準備掀衣服。

白忠仁被他夸張的表演逗笑了，你小子真是人才，別演戲給我看。現(xiàn)在是第四季度，你明白嗎?每年這個時候，省里各廳局都有一些預算尾子等著花出去，要是能刮一點過來，就夠我們花了。粟子懷一聽白忠仁用了“我們”，松了一口氣，終于尿到一把壺里來了。

“白部長，你說，要我做什么?”

“這是省里分管雙擁工作的吳副省長秘書易天得的名片，你到省政府辦公廳去一趟，就說我想請他吃飯。今天是周五，如果能定在今晚最好，要是定下來了，你就拐到蕓香閣，把北京廳定下來?！?/p>

那天晚上，前來赴宴的男士們個個名牌加身，穿著考究，女士小姐們更是人人穿金戴玉#65380;風情各異。

粟子懷算是見過世面的人，打拼這么多年，什么事沒有經(jīng)歷過?可是像今天這種冠蓋云集#65380;爭奇斗艷的場景，他有生以來還是第一次碰到。

粟子懷很想找一個詞來形容這些成雙入對的賓客——貴族階層?上流社會?皇親國戚?男歡女愛?意思都有點像，但又不貼切，總之，這是一次高層次的集會，一個不屬于他那個階層的集會。

客人都到齊后，粟子懷點了鮑魚和魚翅#65380;燕窩#65380;穿山甲和佛跳墻。

服務生以為他外行，不懂價格，善意地提醒：“先生，這幾道菜很貴的，要不要都上?”

“你不要管貴不貴，都點上?！?/p>

服務員頭一次遇到這么點菜的客人，心里沒底，找了個借口，說：“先生，這幾道都是我們蕓香閣的招牌菜，加工的時間會比較長，你稍等一下，我去問一下廚師長，會不會來得及?！逼鋵嵥侨フ覉龅亟?jīng)理，問他敢不敢讓客人點那么多高檔菜。

場地經(jīng)理進來一看，全是有來頭的熟客，心里馬上有底。他和粟子懷商量，干脆按蕓香閣最高的標準來安排，只要蕓香閣有的高檔菜，統(tǒng)統(tǒng)上。

為了慎重起見，他馬上把菜金加起來，一共一萬三千元，問粟子懷行不行。

粟子懷暗暗罵場地經(jīng)理，操，真是吃人不吐骨頭，光菜金就花掉我一萬三千元，加上酒呢?簡直就是黑店。

他狠狠心說服自己，就算買“績優(yōu)股”吧，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點酒水，粟子懷不敢做主，請白副部長定。

白忠仁說就上皇家禮炮吧。接著問他：“噯，對了，你的酒量怎么樣?”

粟子懷說：“會喝一點?！?/p>

“什么叫會喝一點，今晚來的都是財神爺，你可要放開來喝。還有，吃完飯你打算怎么安排?”

粟子懷一聽就知道，白副部長要他安排一條龍服務，他心里沒底，說我不知道大家喜歡什么，洗澡#65380;健身#65380;摸麻將，還是看節(jié)目?

沒有一項是白忠仁滿意的，他說：“怎么這么俗?你不看今天都是些什么人?他們上了一星期班，就想出來換換心情，怎么能去那些地方。這幾個女的歌都唱得很好，你找個環(huán)境和音響好的地方，讓他們盡盡興!”

其實這頓晚宴白忠仁吃得并不放心，前一段邊裝修邊整改已經(jīng)浪費了不少時間，網(wǎng)絡機房工期已經(jīng)過半，但進度只完成三分之一。從這周開始，工程隊按照他的要求，天天晚上都在加班。工期正緊，卻把粟子懷拉出來吃飯，他心里委實放不下。下班前，他到戰(zhàn)勤處找湯寒生，叫他替一下粟子懷，晚上組織工人干活。戰(zhàn)勤處只有一個舒婕在，舒婕說湯寒生去火車站接他母親了。白副部長打電話問粟子懷，你晚上走了，我這里又沒人組織，讓工人自己干活行不行?

舒婕聽到粟子懷在電話中說，不行啊，最好有個穿軍裝的在現(xiàn)場，工人才會聽，不然今晚就泡湯了。

舒婕決定把這件事攬下來，說：“白副部長，我晚上沒事，工人加班的事就交給我吧?！彼泄珓諉T馬上通知工人，晚上加班照常。然后自己出去買了一大袋牛奶#65380;面包，來到施工現(xiàn)場，叫工人一起吃。

舒婕發(fā)現(xiàn)，工人們還是蠻自覺的，一點不偷懶，一直干到晚上十點多，有點累了，速度才慢下來。有的哈欠連天，有的老往廁所跑，特別是那個十四五歲的小男孩，上下眼皮一直在打架。她看小男孩累成那樣，心馬上軟下來，說：“我看大家都累了，晚上就到這里，收工好不好?”工人們巴不得聽到這句話，紛紛附和，都想早點收工。

這時，一個小工頭模樣的人摸出手機，說：“大家等等，今天比平時早了一個多小時，我跟粟總說一聲。”

大家不敢吭聲了。

可是電話撥了一遍又一遍，就是沒人接。工人有的干，有的看，有的說老板都不想接電話，你操什么心?這句話很見效，工人的心立馬就散了。

小工頭模樣的人堅持說不行，粟總走的時候說過，今天有些活是要干通宵的。說完又撥，還是沒有人接。

剛才說話的幾個人就更不滿意了，你撥個球，你又不是老板，你最多是條走狗，你操什么閑心?

小工頭模樣的人聽到這句話也火了，雙方大吵起來。就在這時，悲劇發(fā)生了，不知誰趁混亂之中拉下了電閘，瞬間，一個人的尖叫#65380;又一個人的尖叫，撕心裂肺地迸發(fā)出來，久久回蕩在漆黑的空間。緊接著，兩個人像比賽似的，拼盡全身力氣開始嚎哭，聲調(diào)及音色都讓人感到驚懼而絕望。

混亂中，燈又被人摁亮了。原來，在關燈的一剎那，正在切割磁磚的電鋸手，瞬間失去了控制，將自己左手的四個指頭齊截鋸了下來，出于保護左手的本能，他將握著電鋸的右手向上一抬，又將那位小男孩的臉鋸開了花。小男孩是幫他打下手的，傷得比他還重。

舒婕被眼前的慘狀驚呆了，她最怕的是血。兩名傷者噴薄而出的血液像是沖著她來，她被溫熱而腥騷的氣息團團包裹，無數(shù)條血紅的小蟲鉆進她的肌膚，她感到惡心，甚至想嘔吐，但短暫的慌亂之后，舒婕還是鎮(zhèn)定了下來，在全部的民工都手足無措的時候，她迅速上前把血肉模糊的小男孩攬在自己的懷里，并沖民工大聲喊：“快，打120叫救護車!”

這場事故導致電鋸手左手殘廢，小男孩面部毀容并失去了右眼。粟子懷出事的當晚就失蹤了，手機一直關機，粟子懷雇用的工人，沒有一人知道他的去向。

市勞動監(jiān)察大隊對這起事故很重視，要求甲方先負責兩名工人的治療，并且將棄傷者于不顧的粟子懷，起訴到法院。

這起事故還驚動了派出所，制造拉閘斷電事故的那名工人受到拘留，據(jù)他交代，他安裝馬桶被粟子懷訓斥過，傷了自尊，工資也被扣了六個月，他只對粟總有意見，并不想傷害工友。

白忠仁是第二天下午得知此事的。昨晚上他喝高了，凌晨三點到家，倒頭睡到上午11點多才起床。

下午上班前，白副部長先趕到醫(yī)院，給傷者買了鮮花水果，還給每人留下一千塊錢。他不知道粟子懷已經(jīng)失蹤，還問包工頭粟子懷來過沒有?

電鋸手很氣憤，說那狗日的早就躲起來了，他哪有你們首長好。說完電鋸手就哭了，說那狗日的還欠我半年的工資，加上這次受傷住院的醫(yī)藥費，一大筆錢啦，叫我怎么辦呀?

白忠仁心里一咯噔，這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粟子懷這一走，擦屁股的事情就落到他頭上，不僅多達幾十萬元的治療費用部隊要承擔，輿論的壓力也會更大。

白忠仁離開醫(yī)院后，一路上都在思考，要是部長問他，包工頭昨天晚上為什么不在施工現(xiàn)場，你這十幾個小時又去了哪里，他該怎么回答。他打算主動去見部長，把打好的腹稿先拋出來，這樣部長就不好再問什么了。還真管用，聽完他的解釋，部長果然不追問，只是臉色很難看，批評的口氣也比平時重：幾十個工人晚上加班，工頭不管，你也不管，交給一個新來的女同志，也會放心得下?責任心到哪去了?

為了緩和氣氛，體現(xiàn)自己的應變能力，白忠仁很鎮(zhèn)定地表示，部長您放心，善后工作我一定會處理好。這幾天我在跑省里，想把裝修經(jīng)費的缺口補上，現(xiàn)在路子疏通好了。兩名工人的治療需要一筆錢，我再去跑跑，估計也會解決。

部長要求他要把整個善后工作抓起來，包括事故的調(diào)查，傷者的治療，工程的掃尾等等，一定要減少損失，把影響挽回來。

手上出了人命關天的事，舒婕心如刀割，第二天比平時還早到辦公室。到了機關才發(fā)現(xiàn)，機關干部都在議論，說粟子懷一出事就躲起來了。

舒婕并不知情粟子懷昨天晚上和白副部長他們在一起，更不知道粟子懷昨天下午找過她舅舅的秘書易天得。她只記得昨天下午易秘書向她打聽粟子懷的情況。她當時就覺得奇怪，易秘書怎么會向她打聽姓粟的情況?她把粟子懷失蹤跟這件事聯(lián)系起來后，便給易秘書撥了個電話。

接到舒婕的電話，易秘書非常驚訝，他對工人受傷和粟子懷失蹤，完全沒有思想準備。他非常擔心這件事對他的仕途產(chǎn)生影響，一再請求舒婕保密，千萬別說粟子懷找過他，昨天晚上一起吃過飯。

一場夜宴，一夜歡歌，兩個嚴重受傷的生命，舒婕不敢說兩者有必然的因果關系，但可以斷定，要是沒有昨晚的燈紅酒綠，這出悲劇就完全可以避免。

這樣的結果使舒婕倍感心痛，導致她做出一個非常的決定。她對電話那頭的易秘書說：“你如果不想讓別人知道這件事，你就得阻止白副部長得到那筆撥款，否則，你就主動向我舅舅說清楚，昨天晚上，你們幾個都干了什么!”

易秘書很不愿意這樣做，說：“小婕，人家老白也是為了部隊建設，再說，吳副省長對他的印象也不錯，這樣做恐怕對大家都不好?！?/p>

“我看沒什么不好，以部隊的名義未必就是真的為了部隊。打工仔白天干活，晚上加班，連血汗錢都拿不到，甚至連快餐都舍不得吃，有人卻在夜幕下放縱，一擲千金，樂不思蜀。你想過沒有，這公平嗎?我過去不知道人與人之間差別這么大，現(xiàn)在知道了，我雖然無力改變現(xiàn)實，但在我的周圍，在我生活的圈子里，我希望呼吸到更多新鮮空氣!”舒婕越說越氣憤。

易秘書不再堅持自己的觀點，他知道舒婕的脾氣，要是再堅持，她更義正辭嚴了，只好說：“小婕，那就按你說的辦，撥款的事就此打住，我會給老白作解釋，你放心?！?/p>

機關干部議論紛紛是難免的，畢竟影響太大了。可是議論有點變味，有說因為舒婕要改造廁所才造成事故，有說某某領導和粟子懷私交很深，肯定有拿回扣，還有的說湯寒生這下搞砸了，副處長可能成問題了。

處在風頭浪尖的湯寒生卻很平靜，他覺得自己光明磊落，沒什么把柄落在別人手里。

為了澄清是非，給機關干部一個交代?？傟牫Ｎ瘜ｎ}召開會議，聽取匯報，研究對策。經(jīng)過認真分析研究，會議決定，后勤部要以對傷者高度負責的精神，搞好醫(yī)療保障，同時加強與法院的聯(lián)系，爭取讓粟子懷盡快到案，這項工作由白忠仁副部長負責。會議強調(diào)，后勤網(wǎng)絡建設工作不能耽誤，但要端正方向，一切以提高戰(zhàn)斗力為著眼點，機房裝修要以實用#65380;好用#65380;節(jié)儉為原則，不能僅僅為了開現(xiàn)場會圖好看，根據(jù)工作需要，這項工作改由揚凌副部長負責。會議要求后勤部要吸取教訓，今后不準搞赤字預算，有多少錢辦多少事，不能先花錢后找錢。會議還責成總隊紀委介入裝修工程調(diào)查，查清是否存在腐敗問題。

白忠仁這幾天一直很沮喪，事故發(fā)生后，他期望的撥款遲遲沒有到，易秘書的口風幾乎一天一變，最后干脆把話說死，今年不行了，等明年吧。

白忠仁長不死心，向那天晚上的來賓逐個打救援電話，對方都很客氣，但沒有一個人承諾可以幫忙。

總隊常委會決定傳達之后，白忠仁的情緒進一步跌到低谷。部長叫他做一個善后工作的計劃，他卻向部長提出請假，他說我已經(jīng)3年沒有休假了，最近腰椎疼痛加劇，想找醫(yī)生治一治。

部長說：“老白，你想休假不是時機，這時候要是把工作撂下，總隊首長和機關干部會怎么看?馬上就到年終了，年終歲尾都要考核干部和評功評獎，干部轉(zhuǎn)業(yè)也在這時候，你想過沒有?”

部長的話讓白忠仁一愣，沉思片刻之后，他下了決心：“部長，我還是休假吧，身體不饒人啊?！?/p>

紀委查來查去沒查出什么問題，倒查出一個廉政典型。粟子懷在采購潔具的時候，得知湯寒生下一步要參加房改，估計他遲早要裝修房子，就多買了一套，執(zhí)意要送給他，可是湯寒生堅決不要，逼著他把貨退掉。粟子懷后來又給湯寒生送紅包，請他去洗桑拿和唱歌，都被湯寒生嚴詞拒絕了。

網(wǎng)絡機房裝修和傷者的治療工作，現(xiàn)在全部落在揚凌頭上。

揚凌深感責任重大，他把湯寒生和舒婕叫進辦公室，進行了工作分工，并下了死命令：一定要把網(wǎng)絡機房建好，并把粟子懷捉拿歸案。

走出揚副部長辦公室，湯寒生表情凝重，他從揚凌緊繃的臉上感受到了巨大的壓力，掉過頭瞧一眼舒婕，他發(fā)現(xiàn)自從發(fā)生那起事故后，舒婕整個人變得憔悴了，眼眶邊多出了一個黑圈。

“舒婕，你要多保重!”

舒婕的心里滾過一陣熱流，她雖然內(nèi)心高興，但臉上卻裝出一副不屑的模樣說：“湯副處長，什么時候?qū)W會憐香惜玉了?！?/p>

湯寒生討了個沒趣，悻悻地離開了。

遵照揚凌的指示，湯寒生從財務處借出一筆錢來，把工人的工資先開掉，然后又從駕訓隊騰出五個房間，作為工人的臨時宿舍，安排兩名女工為他們做飯，安排1名女工到醫(yī)院照顧傷者，工人士氣大振，工程進展比原來快了許多。

現(xiàn)在最頭痛的問題就是粟子懷，遲遲到不了案。醫(yī)院掛賬已經(jīng)達到三十幾萬，要是粟子懷再不現(xiàn)身，總隊的損失會更大。

這些日子，湯寒生一直在耐心地做法官的工作，請求法院對粟子懷的個人財產(chǎn)做財產(chǎn)保全。市法院一開始對已有的證據(jù)不以為然，無法做出決定。湯寒生只得找工人寫經(jīng)過，每人一份，互相證明，還到他們施工過的甲方單位協(xié)調(diào)，請他們幫助舉證。

粟子懷原來用過一個出納，在接網(wǎng)絡機房工程之前就辭職了，法官說這個人很關鍵，最好能找到。湯寒生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跑了3個城市才找到這個人，終于從他那里要到一份完整的用工花名冊和工資發(fā)放表。

顧不得連日奔波的辛勞，湯寒生馬不停蹄地連夜趕回總隊，將材料交到法官手里。

工人們希望的這天終于等到了，經(jīng)過法院查證，粟子懷多達300多萬的銀行存款和數(shù)處房產(chǎn)被凍結。

舒婕方面也傳來好消息。

揚凌分工她協(xié)調(diào)有關部門跟蹤粟子懷的行蹤。粟子懷不用手機，也不打固定電話，表面上和他的朋友家人都不聯(lián)系，快一個月了，在他家附近蹲守的民警都沒有見他回來過。也許是出于職業(yè)的敏感，那天舒婕到醫(yī)院續(xù)款，回來的路上經(jīng)過一家網(wǎng)吧，突然來了靈感：粟子懷會不會上網(wǎng)?

舒婕回來馬上找工人了解，粟子懷果然有上網(wǎng)的習慣，有一個工人還和他一起上過網(wǎng)，掌握他的QQ號。

通過借助有關設備，采取主題詞檢索的方式，舒婕很快就掌握了粟子懷在網(wǎng)上的蹤跡。但粟子懷很狡猾，經(jīng)常變換上網(wǎng)時間和地點，有時他在聊天室和對方一聊完，馬上下線走人，以致法警幾次撲空。

大概以為自己很聰明，別人都不是他的對手，粟子懷漸漸放肆起來。這天晚上，舒婕在電腦上敲入：斷指#65380;右眼#65380;殘廢#65380;費用#65380;省立醫(yī)院#65380;勞動#65380;監(jiān)察#65380;起訴#65380;法院#65380;武警總隊#65380;后勤部#65380;白副部長#65380;易秘書等關鍵詞，馬上找到粟子懷正在與人聊天，經(jīng)過電訊部門確認，這次他聊天的地點在金源小區(qū)7號樓503室，而且遲遲沒有下線。兩名法警化裝成抄表工，敲開了這家人的門，來了個甕中捉鱉。

得知粟子懷被扭送到法院的消息后，白忠仁馬上向易秘書通報，他樂觀地認為，粟子懷一到庭，那場事故的影響就會縮小到最低限度，這樣，那筆款子是不是就可以撥了?

易秘書敷衍道：“容我考慮幾天，再答復你。”

白忠仁雙手緊緊抓住話筒，央求道：“這次千萬千萬要支持，我的情況你知道，要是不出這件事，我當部長可能不久就能實現(xiàn)?？涩F(xiàn)在事一出，形勢急轉(zhuǎn)直下，對我非常不利。實話跟你說，要是這筆撥款到不了總隊的戶頭，不僅當部長要落空，我恐怕連在總隊繼續(xù)干的資格都沒有了?！?/p>

白忠仁始終沒有等到易秘書的電話，轉(zhuǎn)眼就到年底，馬上要下轉(zhuǎn)業(yè)指標了，白副部長急了，他又撥通易秘書的手機。

易秘書說：“老朋友，對不起，這幾天我一直在忙這件事，早就想給你打電話，怕你太失望，一直不敢打?！?/p>

白忠仁明白了對方的意思，他對著話筒勉強吐出“謝謝”兩個字，就把電話輕輕放下了。

年底，總隊黨委研究決定讓白忠仁轉(zhuǎn)業(yè)。白忠仁對總隊黨委的這個決定并不感到意外，他覺得愧對組織，他甚至覺得轉(zhuǎn)業(yè)前給他一個處分都不為過。

離開總隊大樓的那一天傍晚，白忠仁像一只即將南飛的孔雀，在總隊機關大樓的操場上依依不舍地來回徘徊。不知不覺之中，他的步子邁出了大樓的大門，這一刻，他的情感大門一下子打開了，他朝大樓莊嚴地行了最后一個軍禮，禁不住淚水縱橫。

湯寒生則去掉了“代”字，成了戰(zhàn)勤處副處長，對于總隊的這個任命，湯寒生表面上并沒有表現(xiàn)出多大的喜悅，但內(nèi)心世界卻一直沉浸在幸福的春天里，做為一名沒有任何背景的農(nóng)家子弟，湯寒生靠著自己的打拼，終于有了一官半職，其中的酸甜苦辣，只有他自己知道。

湯寒生沒高興幾天，就傳來了一個令他非常沮喪的消息——舒婕提出要轉(zhuǎn)業(yè)。湯寒生壓根兒就沒有料到平日大大咧咧鋒芒畢露的舒婕，居然沒給他透半點的風聲，就把轉(zhuǎn)業(yè)報告遞到他手里，并提出休假20天。

舒婕休假前一天，不咸不淡不冷不熱地給湯寒生擱下了一句話：你個農(nóng)民腦袋!

湯寒生不知道舒婕這句話什么意思，琢磨了半天，還是琢磨不透。

舒婕走后，湯寒生覺得自己的心一下子變得空空落落，坐在辦公室舒適的靠背椅上，只要一閉上眼睛，舒婕的音容笑靨便會鮮活地跳將出來。這時候，湯寒生突然覺得舒婕在他內(nèi)心世界里占有一個位置，至于是一個什么樣的位置，湯寒生自己也弄得不太明白，為了弄清楚這個問題，湯寒生決定休假幾天去揭開這個謎底。

湯寒生來到當年訓練舒婕那批學生的那個操場，多年之后，這里的環(huán)境已經(jīng)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但這里的一草一木還是在湯寒生的心海里濺起朵朵的浪花。

湯寒生在空曠的操場上踱來踱去，他能聽到皮鞋撞擊地面所發(fā)出的空曠回響，這回響使湯寒生心胸蕩漾，一個熟悉的身影悄悄地從他的腦海中爬了出來。

太陽毒辣辣地盯著操場。軍訓中的女生們在熱浪中痛苦掙扎的時候，湯寒生開始表現(xiàn)出他的優(yōu)勢，他精神抖擻，一遍又一遍做示范喊口令，動作剛勁有力，聲音高亢宏亮。

舒婕那天的表現(xiàn)糟透了，手擺不到位，腳踢不出去，有幾次，口令下達后竟然沒有反應。湯寒生一張臉成了豬肝色，在眾目睽睽之下，命令舒婕單兵出列。

“聽口令?！睖鷧柭曈枌В巴π?65380;收腹，目視前方，分解動作，一二一……”

舒婕一遍又一遍重復一個動作，她緊緊咬住牙關，不讓自己倒下……

軍訓結束的時候，大汗淋漓的舒婕忽然對著湯寒生沒頭沒腦地蹦出一句話：“你個農(nóng)民腦袋!”

軍訓前，湯寒生曾對這批女大學生說自己來自農(nóng)村，祖祖輩輩都是農(nóng)民，沒想到舒婕活學活用，居然嘲諷他的家庭背景。

“你以為自己長了個城市腦袋，就很了不起?！睖R上反唇相譏……

在那個激情燃燒的歲月，舒婕個性張揚，湯寒生脾氣火爆，針尖對麥芒，倆人軍訓的時候，經(jīng)常較上勁。

“農(nóng)民腦袋?！睖吐曋貜土艘幌逻@句話，他忽然覺得這句話很親切，很真實。做為一名農(nóng)村兵，湯寒生是唱著“我家住在黃土高坡，大風從坡上刮過”，雄糾糾#65380;氣昂昂地走進軍營的，在軍營里，能從一名士兵一路艱辛地坐到今天的副處長位置，正是憑著自己長著一個農(nóng)民腦袋，如果長了個城市腦袋，沒準兒早就被粟子懷的糖衣炮彈擊中了。

年華荏苒，白駒過隙，湯寒生不禁感慨萬千。

“你個農(nóng)民腦袋!”身后忽然響起了清亮的聲音。

湯寒生打了個愣怔，掉過頭，只見著一身休閑服的舒婕正亭亭玉立地站在他的身后，湯寒生驚奇地發(fā)現(xiàn)，經(jīng)過一番梳妝打扮的舒婕顯得分外的嫵媚動人。

“湯副處長，你到這里干什么呀?”

“你來干什么?”湯寒生反問道。

“我來這里尋夢?！笔骀荚诓賵錾嫌崎e地邁著步子。

湯寒生禁不住跟上了舒婕的步子。

“舒婕，你為什么要提出轉(zhuǎn)業(yè)呀?”

“你想聽我的回答嗎?”

“想!”

“我覺得機關人際關系非常復雜，像我這樣心直口快的人很難適應這樣的環(huán)境。另外，我還可以非常坦率地告訴你，我喜歡上了你這個農(nóng)村兵，但理智告訴我，我們之間不應該有愛情的故事，于是我提出轉(zhuǎn)業(yè)，這樣我就可以斬斷情愫，更好地面向未來?！?/p>

“可你為什么到這兒尋夢呀?”

“你個農(nóng)民腦袋!”舒婕嬌嗔一聲后，低著頭往操場的盡頭走去。

湯寒生深情地目送著她。

忽然，舒婕停下了步子，她緩緩地回眸，她的目光與湯寒生的目光撞擊迸出的火花映紅了她的那張青春亮麗的臉，這一刻，舒婕眼里禁不住滑出了晶瑩剔透的淚珠。

湯寒生覺得這淚珠落在了他心靈深處最柔軟的地方，并迅速化成一池春水淹沒了他的整個身心……

責任編輯 石華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