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感受里,“女青年”是一個堅挺的詞匯,她們的形象是這樣的:白色的襯衣領子翻展于女式西裝之外,如兩瓣花萼使勁地托起瘦削但光潔的白皙面龐,整個軀干猶如亭亭的地上莖,任憑街市污濁喧囂如流,始終筆直行走,纖塵不染。微微隆起的兩塊,不是塊狀莖,塊狀莖在地里,比如馬鈴薯;那兩塊叫胸脯,小巧而堅挺,如玲瓏的小鳥。如果她們目光渙散,步履蹣跚,且向人力三輪車夫突然人文關懷地問道:今天生意好嗎?然后無畏地坐上去, 全然不顧“的哥”期待已久的眼神——哦,這就是文學女青年。
與文學女青年長期神交使我對韓紅和周迅刻骨銘心。對于韓紅,我只使用“聽”這個動詞,把眼睛死死地閉上,陶醉于她那遠古的呼喚里,如果在漆黑千年的祈盼中睜開雙眼,會看見,一座座贅肉山川,呀啦索,那就是青藏高原。與之相反,和周迅一起去看海,我單使用“看”這個動詞,在MTV一片淡藍色中,周迅調皮地一次又一次旋轉那被海風吹拂的身體,刺激著我將口水洶涌成太平洋——其實我的想法很簡單,就是和你看海,就是看海,就是看。如果把棉花團從耳朵里摘除,我惟一的愿望就是希望她停止歌唱,立即跳海。
文學女青年無外乎這兩類:文字感動婦孺的,身子極端恐怖;身子驚艷無比的,文字慘不忍睹。文學論壇里的嫵媚情兒在《粉紅色的惦念》里這樣寫道:在夏夜,幽藍的星空下,我的蝴蝶結緩緩散開,敞開的,是我粉紅色的惦念……于是,我百折不撓找到她,和她千辛萬苦談文學,談人生,談粉紅色的愛情和緋紅色的幻想。當她大義凜然地接受我急不可耐的視頻邀請之后,我霎時震撼于世事多艱and人生無常,并從此懂得了一個真理:文字和身子大部分是不成正比的。
當然,相反的經歷也不是沒有,四川的“龍舌蘭”說她是文學女青年,死心塌地地欽慕著我的文字,并急我之所急地在我們第一次聊天之際就大敞視頻,在遙遠的成都某個出租房內,她像個可愛的偵察兵,用長長的手臂把著耳麥,姣好的瓜子臉總是微微側著,暖洋洋的聲音連綿不絕,這個時候我總要祈禱,臨安和成都的電纜都別出故障啊都別出故障??墒?,臨安和成都畢竟相隔萬里船,我只能門泊凍騷討要她的文字,當然,這是我人生中為數(shù)眾多的失誤之一。從此,我又懂得了兩個真理:身子和文字大部分是不成正比的;2磨難是酸楚,酸楚就是財富??晌抑两裎茨芘懦@樣的錯覺:龍舌蘭敞開了粉紅色的惦念,嫵媚情兒長長的手臂把著耳麥,暖洋洋的聲音連綿不絕……我又總是想到,有一種植物叫龍舌蘭,可以釀制聞名于世的烈性酒——龍舌蘭酒。在那遙遠的墨西哥。
哦,文學女青年。這大概不是一加一等于二的簡單邏輯,但這也不是可以精確描述的某種化學試劑。文學不能精確描述,青年也不能,兩者擱一塊兒更不能。怎樣才算文學女?怎樣才算青年?既然都算不精確,那么中部地區(qū)有塊狀莖的且時常無端呻吟的就都是文學女青年了。就都是了。所以,在我的人生財富里,有很大一筆積蓄是假文學女青年提供的。她們的文字如花季雨季,清純呢喃,一如她們那已在大學校園里秋波暗送的女兒——顯然,她們自作主張將女青年的概念外延放寬了;或者,她們的身子嬌艷鮮艷,可伶可俐,誠如她們稚嫩的文字,破綻迭出,衣衫可以破綻,文字最好還是別破綻。假女青年,假文學,盡管使我失落,但冷靜想來,她們是可愛的,甚至是崇高的:主觀愿望上希望自己是青年,希望自己很文學。這也許就是裝飾意義上的真實,真實總是讓人淚雨婆娑。有個牛逼的作家曾經說過一句牛逼的話:文學是我們童年時的一個夢。既然有這樣一個夢陰魂不散,枯木就總是期待逢春,而我只能在沉床側目千婦過中將無盡悶騷付之東流了。
青年或者文學都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我的感受——在我家屋后的荒山上,有一座木板搭起來的小屋。我每天都在家中清理抽屜。當我不清理抽屜的時候,我坐在圍椅里,把雙手平放在膝頭上,聽見呼嘯聲。是北風在兇猛地抽打小屋杉木皮搭成的屋頂,狼的嗥叫在山谷里回蕩(《風中的小屋》殘雪)……這才是曾經的真正的文學女青年,文字美麗如花,身子紛亂雜沓,她乘坐的人力三輪車漸漸消失在我所能及的視野里,如一段殘雪,卻讓我格外神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