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眼中的薩達姆

　　
　　薩達姆走上絞刑架后，他的兩個女兒接受了英國記者的采訪……在兩個女兒眼中，薩達姆仍然是一個慈愛的父親和外祖父。
　　有著鋼鐵般意志的薩達姆女兒也會流淚。
　　豪華的別墅玻璃門打開了，走出來迎接我的拉娜·薩達姆身著一襲黑色喪服，眼睛哭得紅紅的，神情極度憂傷，看上去比過去憔悴了許多。我們長時間地擁抱致意，我在她的耳邊輕聲地對她父親之死表示慰問。
　　拉娜的丈夫叛逃約旦，被誘騙回國后不久即遭暗殺。人們普遍相信，薩達姆應(yīng)該為此負責(zé)。但拉娜仍然視薩達姆為一個和藹可親的人，是自己四個孩子慈祥的外祖父。
　　去年12月30日那天，薩達姆剛被處決后不久，拉娜在電話里對我哭得撕心裂肺：“在很長很長時間里，都不會有哪位母親能生出這么一位英雄了?！睂葋碚f，父親死后她的生活就失去了目標和意義。
　　現(xiàn)在，拉娜坐在約旦首都安曼一所豪華別墅里，淚水在她的眼里打轉(zhuǎn)，強抑著沒有流下。她說：“人們告訴我應(yīng)該堅強起來，但請記住，我在過去四年經(jīng)受了太多的悲傷、痛苦，已經(jīng)達到了不堪承受之重?！比藗冋J為她是鋼鐵鑄成的人，因為她父親就是如此，但“我不僅僅是薩達姆的女兒，我還是一個人，一個女人呀”。
　　拉娜脖子上戴著一枚用長長金鏈子穿著的烙有薩達姆頭像的碩大金幣。對她來說，薩達姆不僅是父親，也是“阿拉伯的強人”，是惟一勇敢對抗美國的強人，拒絕向“西方羞辱性的要求和統(tǒng)治”屈膝。
　　薩達姆的兒子烏代和庫賽都死了，2003年命喪美軍子彈之下。他那一度權(quán)高位重的女婿們在1996年也死了，據(jù)信是他親自下令射殺背叛了自己的大女婿和二女婿的。但對拉娜來說，父親的死對她才是最沉重的打擊。“我的損失無以彌補，比我兩個兄弟之死帶來的打擊還要大。因為他是我惟一的希望，是我力量的源泉”。
　　拉娜的女兒納巴和兒子阿赫邁德也加入到我們的談話中，他們用崇敬的語氣談?wù)撝麄兊耐庾娓浮Ｔ谒麄冞€非常小的時候，薩達姆就作為一個男人取代了他們死去的父親的位置。在他們眼里，薩達姆是一個溫和可親的人，與被全世界唾罵的那個人迥然不同。
　　納巴說，當(dāng)她聽到絞刑的消息后食難下咽。阿赫邁德則拔去了別墅里所有的有線電視線路，不讓悲傷欲絕的媽媽看到行刑的場面。有線電視后來盡管被重新接上，但拉娜決定不去看父親被絞死的畫面，也不看后來手機偷拍下來的丑陋畫面。然而，父親走向行刑臺最后幾天的情形仍然鮮活地存在她的頭腦里。
　　在父親和丈夫之間，兩個女兒都選擇站在父親一邊。
　　在拉娜的悲傷和憤怒背后，隱藏著一個復(fù)雜的家族故事：關(guān)涉到她幸福的童年、愛情和婚姻、背叛、死亡、報復(fù)、流離失所、骨肉離散和放逐。8歲那年，她發(fā)現(xiàn)父親是個強有力的男人，15歲時嫁作人婦；26歲已是4個孩子的母親，然后是離婚和寡居；33歲逃離她曾經(jīng)傲視一切的伊拉克；如今她的家人或死或流散四方。
　　盡管父親親自下令殺死了她們的丈夫，但她們?nèi)匀幌蚋赣H表示了無條件的愛和無與倫比的尊敬。拉賈德抽泣著說：“人可以再生一個孩子，但永遠不能有另外一個父親?！?br/>　　1995年，拉賈德的丈夫侯賽因·卡邁勒將軍，以及他的弟弟、娶了拉娜的薩達姆·卡邁勒，敦促薩達姆遵守聯(lián)合國協(xié)議，以換取國際制裁的解除。但總統(tǒng)的兩個兒子和有權(quán)勢的堂兄“化學(xué)阿里”反對這個計劃。隨著爭執(zhí)的加劇，卡邁勒兄弟感到繼續(xù)呆在巴格達可能遭到滅門之禍。他們暗中密謀帶上家人逃往約旦。直到離開前夕，他們才告知自己的妻子。1995年8月8日，這兩對夫婦帶領(lǐng)30名家族成員一道，其中包括薩達姆的9個外孫(女)，逃到約旦首都安曼。
　　手段老辣的薩達姆立即放出大量有關(guān)秘密武器計劃的消息，指責(zé)卡邁勒兄弟向聯(lián)合國檢查組隱瞞真相，使這對兄弟信譽掃地，難以說服中央情報局或伊拉克流亡者相信他們是真誠的。6個月后，他們決定返回故鄉(xiāng)，1996年2月20日離開安曼，午夜時分抵達伊拉克邊境，烏代在這里迎接他們并護送他們回到巴格達。
　　次日晚上，拉賈德、拉娜和她們的孩子一同前去看望薩達姆，請求得到他的原諒，并就她們給他帶來的恥辱道歉。那是一次淚水漣漣的團聚，薩達姆擁抱了她們并說，他會原諒她們，但不能原諒她們的丈夫這些日子來以這樣的方式帶給他的羞辱。薩達姆告訴女兒，在伊拉克人民眼里，她們得到原諒的惟一途徑就是同意離婚。“這是在父親和丈夫之間的抉擇，但我們的信仰教導(dǎo)我們，要首先且最大限度地滿足父親的要求”，拉娜說，“你知道，在內(nèi)心深處，我們真的不希望發(fā)生這一切，畢竟，我們與丈夫終身相伴。我們相信，時間會撫平創(chuàng)傷，回到從前親情融融的常態(tài)，因為他們是我們的丈夫，是我們孩子的父親?！?br/>　　然而，在卡邁勒兄弟返回后3天，也就是拉賈德姐妹簽署離婚協(xié)議書后一天，卡邁勒兄弟居住的別墅里發(fā)生襲擊行動，里面所有人被屠戮殆盡。丈夫被殺的消息傳來時，她們正與自己的孩子們呆在母親的房子里。拉娜說：“我記得，我母親突然之間佝僂下來，好象一塊大石頭壓到了她的肩膀上，她努力抓緊我們的手，撫慰著我們。‘我女兒的災(zāi)難已經(jīng)壓斷了我的脊骨’，她一遍又一遍地念叨。我母親從那天起看上去就跟從前不一樣了。”
　　拉賈德在這件事上的看法令人驚異地坦誠：“如果我告訴你，所發(fā)生的一切是正確的或可以接受的，那么我是在說謊。我們以那種方式(叛逃)離開是錯誤的，逃避問題不是一種正確的辦法……但返回的結(jié)果則100%是錯誤的?！?br/>　　身為薩達姆的長女，拉賈德曾是伊拉克復(fù)興黨高級成員，享有許多特權(quán)，她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39歲的拉賈德是5個孩子的母親，她身材高挑，染有金發(fā)。據(jù)說她脾氣暴躁，被人稱作“小薩達姆”。對于1996年的家族內(nèi)部殘殺，拉賈德說：“返回的決定不是我們姐妹倆的選擇，我們追隨丈夫共同沉浮……政客及其家庭的生活中隱藏了太多的秘密，許多事情直到現(xiàn)在我們?nèi)匀粵]有找到解決辦法或答案?！崩Z德承認，父親殺死她丈夫的行為，讓她在好幾年里都心存不快。
　　隨著時間的流逝，看到父親面臨的困境，她決定把個人的感情放在一邊，采取更為客觀的立場，因為“更大的更危險的東西赫然出現(xiàn)在我們面前”。當(dāng)薩達姆受到審判時，她成為辯護律師團后面的主導(dǎo)力量，并成為這個家族的主心骨。她負起保護家族成員的責(zé)任，并時時追蹤薩達姆案件的進展情況。
　　我問她是否希望過一種完全不同的普通人生活，她的回答耐人尋味?！爱?dāng)然，”她說，“如果我父親薩達姆是名普通律師，我母親是個小學(xué)教師，我在他們中間正常長大，遠離權(quán)力帶來的所有貪婪和問題，我們或許會是最幸福的家庭，與其他人一樣持續(xù)地享受這種幸福?！?br/>　　她希望她自己的孩子能夠過上正常的生活，忘記他們曾經(jīng)作為薩達姆的孫輩所享受的權(quán)力和財富。她說：“如果他們中任何人想投身政治，我都會動用我所有的力量反對。讓他們永遠離開政治，無論是現(xiàn)在還是將來?！?br/>　　（王 密摘自《南都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