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米和她的照相本子

　　他的“艷照”
　　
　　等待電腦屏幕上緩慢地打開照片時，小米的心縮得如同一顆芥菜籽那么小，隨著一個年輕女人的面容緊緊地依在他的肩旁緩緩呈現(xiàn)，這顆芥菜籽般的心如同放進(jìn)了燒熱的油鍋，一下子膨脹炸開，飛濺出去，無影無蹤。
　　小米的頭腦中頓時一片空白。
　　她一張張地往下點(diǎn)擊，打開，一張張他和那個女人的親昵照片，將她這一段時間來的懷疑困惑，如同打樁一般深深地釘進(jìn)了心里，看不見血流出來，卻知道一切已覆水難收。
　　從照片上的日期看，事情是在半年前開始的。小米回憶起那時他剛好參加系統(tǒng)內(nèi)在南京舉辦的為期一個月的培訓(xùn)，回來后，他臉上的笑容就少了許多，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然后，他的工作驟然忙了起來，小米一直信以為真，他剛剛提拔為處長，出差、加班、應(yīng)酬的確很多，小米沒有想到，他忙里偷閑，或者根本是以忙為借口，和別的女人混在了一起。
　　如果不是為了填補(bǔ)他不在時的空虛，小米不會想到要做衛(wèi)生，從而也就不會發(fā)現(xiàn)這個藏在書柜底下某個手機(jī)包裝盒里的不起眼的光盤，上面用記號筆寫著“風(fēng)景”兩個字。他是一個謹(jǐn)慎的人，但是也有粗心的時候?；蛘?，他根本就是在潛意識里想讓小米看到這一切。
　　小米關(guān)上電腦，想，自己究竟應(yīng)該怎么辦？
　　離婚兩個字，跳出來，放大，把腦子占得滿滿的。在這個到處流傳著婚外戀與離婚故事的年代里，一個維持了十年的婚姻有的時候會讓當(dāng)事人有些恍惚，有些自我懷疑，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擁有幸福。
　　而這樣的照片，帶著宿命而來，在這樣的時刻，擊中小米。
　　
　　小米的全家福
　　
　　下班后，小米去超市買菜，超市就在辦公室樓下，小米總是在那里買了菜放在車簍里騎車回家，路上遇到同事，都笑著稱她賢妻良母。小米就笑。她習(xí)慣于這樣的生活，平靜從容。
　　可是現(xiàn)在，這平靜從容只寫在臉上，她的內(nèi)心波瀾起伏。那天，把那個光盤往楊的面前一放，他便黯然了?！皩Σ黄稹！彼麑π∶渍f，“我也很痛苦，你能不能原諒我？”
　　從那天開始，兩個人已經(jīng)分居快一個月了，但是，在人前小米仍然裝出一個賢淑妻子的樣子，她習(xí)慣了這個角色。
　　雀巢咖啡在做歲末促銷，買一大盒速溶咖啡送一個小影集，可以放12張照片。小米平時不怎么喝咖啡，但是，因為喜歡這個影集，小米還是買下了一盒。
　　在收銀臺排隊付賬，前邊的一個男孩子正在打開錢包拿錢，一張女孩子的照片在錢夾里一晃而過，很青春的半身照，一定是他的女友。小米笑了，熱戀中的男孩子才有這樣的心思。
　　想起楊，他的那個黑色錢包里也有照片，是女兒的。
　　“你現(xiàn)在愛女兒勝過了愛妻子呢。”小米曾跟他開玩笑，帶著一點(diǎn)吃醋的心理?！皭叟畠壕偷扔趷燮拮影?，你是她的媽媽嘛?！彼f。小米心中的醋意便淡了一點(diǎn)，做了母親的女人，總是容易被這樣的話打動。
　　但現(xiàn)在，小米明白，自己于他，不過是孩子她媽，而并非他真愛的女人，心不由得再次痛起來。如果放在楊的錢夾里的是一張全家福，他出軌的腳步會不會慢一點(diǎn)，遲疑多一些。
　　小米那天回到家放下手中的東西，第一件事就是在影集里找全家福。
　　很快就找到了一張全家福：女兒一歲左右，剛剛可以扶椅背站立，小米坐在椅子上，扶著站立的女兒，楊站在母女倆的身后。三個人穿著平常衣服，不事修飾，但是，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笑，很幸福。
　　這個人也曾給自己留下過這樣美好的回憶呢。小米心里的恨減少了一點(diǎn)點(diǎn)。而且對于他，心里突然生出不舍來。
　　小米覺得自己太軟弱，她有些責(zé)怪自己。一張照片并不能代表生活的全部，她對自己說，一切都在變，他變了，自己也要變，與時俱進(jìn)才行，否則被拋在身后的永遠(yuǎn)是自己。
　　她找出自己的電話本，想可以給誰打一個電話，但是翻了兩頁后，還是拿起了電視遙控器。小米覺得自己需要平靜。而男人，帶來的只會是煩惱。
　　
　　看病
　　
　　小米還是有了分居后的第一次約會，跟岳，一年前在出差途中認(rèn)識的一個朋友。當(dāng)時在火車上，兩人同一間軟臥車廂，因為談得來，便互相留了名片。在北京的時候，他曾請小米吃過一次飯，小米回武漢后，他也常發(fā)來短信什么的，有異性間略帶曖昧的調(diào)情，但是他遠(yuǎn)在北京，所以這樣的交往在距離之外很安全。
　　就在小米想給誰打個電話的第二天，他發(fā)來短信，說他要來武漢。正值周末，屬于楊看孩子的時間，小米決定去見岳，告訴他自己是準(zhǔn)單身女人，看他會有怎樣的反應(yīng)。
　　因為久別重逢，因為有以前的那些曖昧短信，因為想要報復(fù)楊的出軌，因為分居以來身體的需要，因為都是心照不宣有備而來的彼此，等等，等等，用腳趾都可以想出來的結(jié)果是，在岳入住的酒店房間，小米投進(jìn)了岳的懷抱，上了他的床。這是小米第一次和楊以外的男人做愛。
　　這事?lián)Q了從前，小米會覺得很有罪惡感，但是現(xiàn)在，她覺得無所謂。有楊的那些艷照墊底，又是在分居期，小米與別的男人上一次床不需要用罪惡感來懲罰自己。
　　只是，在岳的懷抱里，小米想到的還是楊，不由自主地拿兩個男人進(jìn)行對比。雖然岳也不錯，但她發(fā)現(xiàn)，自己更喜歡在自家床上，跟一個熟悉的身體纏綿的感覺。
　　岳問她和老公之間出了什么問題，她輕描淡寫地講了幾句。
　　“男人嘛，都這樣，你要理解你老公。”岳一邊撫摸著她的身體，一邊為她出主意，“你如果愛他，就不要與他離婚，他和那個女人只是一時激情，過一段時間就淡了的?！?br/>　　是嗎？小米睜大了眼睛，聽身邊的男人說這樣的話，她覺得有些滑稽。
　　男人都這樣。那么當(dāng)然確實也包括岳自己。小米撇嘴笑了，他這樣說，是為了安慰她，是在為楊開脫，其實根本就是為自己的偷腥找借口。
　　跟自己妻子以外的女人在一起，對于男人真的是無所謂的事嗎？小米想問下去，可是想到自己，此刻不也正心情復(fù)雜地跟一個自己丈夫之外的男人在一起嗎？于是悻悻地閉上了嘴。
　　在這樣的情境里，說什么都是多余。說到底，大家都是在各取所需。小米嘆了一口氣。
　　正在這時，小米的手機(jī)響了，是楊的電話，問她在哪里。
　　小米覺得意外，這是分居以來，楊第一次主動地打電話給她，難道他有第六感，知道自己的妻子正和別的男人在一起嗎？
　　小米說她在醫(yī)院看病。
　　你怎么了？楊問，語氣里有真切的關(guān)心。
　　沒什么，有點(diǎn)不舒服，已經(jīng)看過了。小米不想跟他多說，啪的一聲關(guān)上手機(jī)，然后沖岳一笑，對他說：你是我的醫(yī)生。
　　“那么，醫(yī)生的藥方是，對你老公好一點(diǎn)。”岳拍拍她的肩。
　　小米苦笑，為什么男人就有權(quán)利這樣——明明自己和別的女人上床做了對不起妻子的事，卻要求別的女人對自己的老公好？因為這樣，別的女人才不會來找他的麻煩吧？那么，他平時對自己的妻子也是這樣要求的嗎？要求她對他好，哪怕他在身體上背叛了她。
　　
　　老照片
　　
　　小米帶著看穿世事的索然回到家，家里空無一人，在茶幾上，她看到楊留的一張紙條，他說帶孩子到鄉(xiāng)下老家去住幾天。“我們都冷靜一下吧，也許對我們的關(guān)系有好處?！?br/>　　他打來電話也是為了講這件事吧，小米后悔當(dāng)時自己粗暴地關(guān)了手機(jī)。
　　無聊之中，小米開始翻看自己的影集，這是她的習(xí)慣，心情不好的時候，睡睡懶覺，購物，打的上班，或者像現(xiàn)在這樣，看以前的影集。
　　去年的照片不多，一共四組，第一組是春天一家人去看櫻花，粉霞如云，一家人在樹下笑靨如花。第二組是夏天去漂流，當(dāng)時和楊坐在同一艘皮劃艇，當(dāng)皮劃艇翻了的時候，是他一把抓住了自己，多少有些刺激。第三組是“十一”同學(xué)會，每一張成熟的笑臉上看得到舊時容顏，卻又多了些風(fēng)霜，讓人感嘆時光無情。第四組，陽光很好的周末，帶女兒去兒童公園玩，女兒在坐碰碰車，小米在曬太陽。
　　原來，這一年還是有過美好的時光的。只是，那個光盤像一道鋒利的刀刃，切割了它們，讓它們帶上了傷逝的味道。
　　小米嘆了一口氣，然后她發(fā)現(xiàn)，照片多是小米和女兒的，楊出現(xiàn)得很少。
　　因為他是擅長照相的人，總是鏡頭對著別人啊。小米想。但是，是不是也因為自己太以自我為中心，沒有顧及他的感受呢？小米不敢繼續(xù)想下去，她出于本能地不愿意承認(rèn)自己平時對楊的忽視。
　　她把影集放回柜子，這時，她看到了那個隨咖啡贈送的影集。
　　那天她拿回家后就擱在餐桌上，因為心情不好很快就忘了它，甚至不知道它是怎么到了這里的。
　　小米伸手去拿，發(fā)現(xiàn)影集似乎比原來重了許多，打開一看，小米發(fā)現(xiàn)，里面已經(jīng)裝上了照片。她有些驚訝。
　　都是老照片，十多年前楊為她拍的，小米已經(jīng)忘了它們，此刻驟然出現(xiàn)，小米的心一下子溫暖起來，仿佛昨日重現(xiàn)——當(dāng)年在大學(xué)里，用照相來追女生是很風(fēng)雅的求愛方式，第一，有相機(jī)意味著他家境尚可，并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在18歲時就擁有自己的相機(jī)的。第二，攝影多少算一門藝術(shù)，會攝影的男生至少品位不低。
　　而楊用他的笨重海鷗相機(jī)給小米帶來了那么多的新鮮感受。
　　最初，看到楊在鏡頭后面看著自己，成為焦點(diǎn)的小米是緊張的。但慢慢地放松，當(dāng)放松到可以沖他的鏡頭做鬼臉的時候，兩個人便越走越近，成為戀人。
　　手中這一張又一張的照片，記錄著不一樣的小米與戀愛的進(jìn)程：
　　穿著黃色的Ｔ恤、藍(lán)色的牛仔褲，迎風(fēng)朗笑，一臉的陽光。這是彩色的小米，那時正與楊初識。
　　齊齊的劉海下，一雙細(xì)長的鳳眼，沉靜得如同暮色中的睡蓮。這種黑白照片有一種上世紀(jì)30年代的味道。那時小米為了楊而與前男友分手，心里是有一些黑白色的憂郁的。
　　再后來，是夢幻般的小米：她的身上裹著一幅很長的白紗，佇立于起霧的湖邊，輕紗如霧，小米的眼神中也有霧，濕漉漉地靜靜地望著遠(yuǎn)方，每一個看到這張照片的人都忍不住驚嘆她的美。在拍這組照片時，小米和楊開始同居，楊終于用鏡頭征服了她。
　　時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一張一張地看過來，這些照片喚起了往日的回憶，小米覺得有一些情愫在心底暗暗地復(fù)蘇，她不可遏制地想起楊，從身體里生出要擁有他的欲望。
　　就因為我們曾經(jīng)擁有的美好，我也要學(xué)會原諒。也許，我真的可以原諒。小米對自己說。她決定，趁楊不在家，她要把那張全家福拿去掃描，一幅放大后掛在客廳里，一幅縮小后放在他的錢包里。
　　她要在照片后面留言：讓我們在照片里相親相愛，也在照片之外的生活里，相親相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