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嘉樂，請讓我再看到你的快樂

　　何嘉樂那么快樂
　　
　　那天注意到她，完全是被她的神態(tài)吸引了。那個長著一張?zhí)O果臉的丫頭，一邊在模具上練習給頭發(fā)打卷，一邊自己樂個不停。
　　一看就是新來的，練習著這種很沒有技術含量的活，竟然還會那么高興。那天剛在公司和同事鬧了點不愉快，心情不爽才去剪頭發(fā)，她這樣一傻樂，我倒忍不住跟著笑了一下。
　　發(fā)型師明白我笑的原委，一邊為我剪著發(fā)一邊說，那傻丫頭，天天那么高興，給客人洗頭的時候都唱歌。
　　忽然有些羨慕她，做這種工作的女孩子，想必是沒有什么心計也沒有讀過什么書的，對生活的愿望相對簡單，容易滿足，也就容易快樂些。
　　頭發(fā)剪完，發(fā)型師喚她，何嘉樂，過來給客人洗頭。
　　她脆脆地應一聲，把手里的模具放到一邊朝我跑過來，還回頭叮囑，別動我的頭發(fā)，那是我的新造型。
　　因為說走了嘴，大家都跟著笑。她吐吐舌頭，也笑。
　　洗頭的時候，我看到她的胸牌：何嘉樂。挺好聽的名字，應該是真的名字吧，不像店里其他人，都掛著阿東阿西這樣的藝名一樣的牌子。
　　果然，她調(diào)好了水溫給我洗頭的時候，開始唱起歌來。脆脆的嗓音，倒是好聽。我閉著眼睛聽她唱歌，接受著她周到的服務。
　　我吹頭發(fā)的時候，她又開始在那里開心地創(chuàng)造她的新發(fā)型了。
　　那天走在路上，還在想何嘉樂獨自笑的樣子，那種單純的獨自的快樂，不知道什么時候起，成為我生命中的缺失了。
　　
　　何嘉樂會講流暢的英文
　　
　　周末，陽光很好，決定出去走走。
　　十字路口，正為去哪里猶豫不決的時候，旁邊走過來幾個老外，拿著地圖在那里嘰里咕嚕說著什么。大學時，我的聽力一直很差，除了一些耳熟的單詞，基本上聽不懂。卻沒想那個拿著地圖的年輕男人朝我走過來，先是笑，然后說了兩個漢字：你好。剩下的就是英文了。
　　我說了句“Ｓｏｒｒｙ”，臉就有點紅了。這時忽然一個女孩不知道從哪里“蹦”過來，探著頭聽了聽，就流利地接過了年輕老外的問話。
　　打量女孩子，圓臉，扎兩只麻花辮，毛衣肥得好似能裹進三個人去。笑瞇瞇的模樣有點眼熟，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了。但好在是她解了我的圍。
　　很快，幾個老外興高采烈地過了路。她轉頭沖我嘿嘿一樂，也撒腿追著紅燈的尾巴跑走了。我站在那里，回味她那一笑，冷不丁想起來，原來是她，何嘉樂。
　　心里覺得有點不可思議，一個美發(fā)店的學徒工會講這么流利的英語。后來越想越不對勁，開始懷疑自己認錯了人。結果終究忍不住好奇，干脆折回來去了那家發(fā)型工作室，去洗個頭，順便探個究竟。
　　周末，店里生意很好，四下看看，并沒有看到何嘉樂。給我洗頭的是個男孩，問他，那個，那個何嘉樂怎么沒來？
　　男孩想了半天才想起我問的人，笑著說，哦，她走了半個月了，她就是來學卷頭發(fā)的。
　　再問其他，男孩就不知道了。反倒是我覺得自己有些無趣，擦肩而過的一個人，問她做什么？
　　自然，很快忘記了那個叫何嘉樂的女孩。她的出現(xiàn)太短暫，縱然令我有過好奇，也不會留下任何痕跡。
　　
　　何嘉樂送快餐
　　
　　年末，各項工作收尾，繁忙起來。那天中午忙得連門都出不去，干脆叫了一家快餐店的外賣。很快，要的套餐送了過來，穿著紅色店服的小店員聲音歡快。
　　忽然覺得聲音有些耳熟，抬頭看，圓臉，笑瞇瞇的模樣，一分鐘后，我想起了她的名字：何嘉樂。
　　怎么是你？我說，你現(xiàn)在，做這個？
　　她納悶地看著我，顯然，她不記得我。我提醒她，你以前，是不是學過卷頭發(fā)？
　　她恍然，嘿嘿地笑，對啊對啊，我現(xiàn)在送快餐。又感嘆，世界可真小。
　　沒錯，世界可真小，我已經(jīng)忘記了她，她又忽然鉆出來，以這樣的身份，讓我感覺好奇。
　　她很熱情，把我要的套餐放下，又放下了新的餐單，招呼我的同事推薦一些新的菜品。結果，包括我在內(nèi)的幾個同事在她的游說下，訂了第二天的午餐。
　　一來二去，同何嘉樂有些熟了，那天她收錢的時候，我問她，你好像英語不錯？
　　她又睜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看來，我記得她的場景她都沒有記住我。我把那天的情形講了一遍，她有些不好意思，說，我大學時就英語好，其他功課都不好。
　　這下輪到我吃驚了，你讀過大學？
　　是啊。她說，差點沒畢業(yè)，補考了三次才算補過去。
　　那怎么……我指指她頭頂?shù)男」ぷ髅保趺床徽曳輨e的工作？
　　有別的工作啊，送快餐是我打的一份工，賺點外快。沒辦法，誰讓我財迷。
　　那當初怎么去美發(fā)店了？我索性把疑問全都問了出來。
　　我從小就喜歡看人卷頭發(fā)，就去學了。我媽的卷發(fā)就是我做的，很漂亮呢。
　　天，竟然是這樣。真是很少見這樣任性的孩子，做一件事，用去兩個月的時間，是因為從小就喜歡。難怪會做得那么快樂。
　　再問，才知道何嘉樂正式的工作是一家私企的資料翻譯員。這個發(fā)現(xiàn)簡直讓我心頭一躍，手邊的許多說明書許多企業(yè)介紹是英文，雖然憑借快譯通和手下的一些功夫也能應對，但著實慢了許多，效率打了大折扣。反正這丫頭喜歡掙外快，何不讓她幫幫我？
　　想過了，將何嘉樂拉到外面，把我的打算告訴她，那丫頭聽得兩眼放光，說，好啊好啊，中午送盒飯，晚上幫你干活。說著伸出指頭掰算起來。
　　算什么呢？
　　錢。她說，算我一個月能掙多少。
　　果然是個小財迷。
　　
　　何嘉樂賣保險
　　
　　何嘉樂很負責，雖然我給她的報酬并不高。
　　彼此間開始有了一些往來，我才知道何嘉樂竟然還兼著賣保險。她說這些事的時候簡直是手舞足蹈的高興，眼睛瞇著，十足的財迷模樣。
　　要那么多錢干嗎？你這么年輕？我忍不住打擊她。
　　看你說的，錢多了有什么不好？我就是喜歡。說完，又開始出神地算她的經(jīng)濟賬了。
　　過了元旦，繁忙總算告一段落，休假，睡了兩天覺，覺得有些寂寞，想了想，打電話給何嘉樂，想讓她陪我逛逛街。
　　被她一口拒絕，很干脆，我在賣保險呢！趁著放假，多撈一點。這邊我還沒反應過來，馬上又說，要不，你也來一份，新推出的一個系列很合算的，給自己存點養(yǎng)老金。
　　呸！我回了她一個字。
　　何嘉樂不和我一般見識地笑，說，沒追求。
　　反正我沒你那么俗氣的追求。熟了，我也不怕打擊她，二十幾歲的丫頭，不談戀愛不買新衣服，天天掉進錢眼里。這么拼命，也不怕累壞。
　　她不再跟我啰嗦，省了時間去啰嗦她的客戶了。
　　
　　何嘉樂寫博客
　　
　　何嘉樂的快餐在整個公司越送越多，幾乎每個人都認識了那個天天臉上帶著笑、英語流暢的送餐員，不僅如此，她還成功地發(fā)展了幾個保險客戶。我開始有些服氣她。
　　夏天的時候，何嘉樂開始寫博客了，發(fā)了網(wǎng)址給我，讓我去支持一下。
　　上去看，竟然人氣很旺，這樣瑣碎的生活細節(jié)倒是讓人看得動心。許多人發(fā)帖子留言，希望何嘉樂介紹兼職經(jīng)驗。她很鬼，并沒有留真實資料，想必是怕影響到那份正式的工作。80后的孩子，他們似乎更多了一份狡猾。
　　我沒有給她留言，打電話問她，天天那么忙，還有時間弄這個。
　　投資啊。她很自信地說，點擊率超過一千萬就值錢了，會有出版社找我的。
　　做白日夢，想錢想瘋了你？何嘉樂，我就不明白了，你要那么多錢干什么？
　　你沒看我的博客嗎？她說，一點不認真，不跟你說了，“啪”地掛了電話。
　　這個孩子。我重新打開她的博客，結果在最新的一篇記事里，看到了這樣的話：想有很多很多錢，讓我媽打麻將，怎么打都用不完。讓我媽買新衣服，怎么穿都穿不完……
　　這竟然是何嘉樂掙錢的目的，實在不夠“偉大”，再說，也不夠合理啊，打麻將，怎么都不算是“正當”愛好吧？
　　忽然想氣氣她，注冊了個名字在底下留言，說，理想太過渺小，金錢處理不得當。
　　她立刻反駁，我愿意，你管？！
　　不跟她理論，下了線。
　　
　　何嘉樂不哭
　　
　　意識到有段日子沒有見到何嘉樂時，冬天又來臨了。之前一段時間，除了送餐時見到何嘉樂，說幾句話打打趣，很少有交流。因為她忙。因為，我們畢竟不是朋友。但不知怎么，那個晚上就有些想她，因為不再訂外賣，有段日子沒見她了。
　　上了線以后，按舊地址打開她的博客，看了，有些吃驚。最后一篇是兩個月前了，之后再沒有更新過，上面只有一句話：再不用那么拼命地賺錢了，媽媽再也不打麻將了……
　　那句話，看了三遍，心里忽然有些壓抑?？纯磿r間，不算太晚，拿起電話打給她。
　　她的手機關機了。
　　那天晚上，沒有睡好，心里隱約牽掛她。
　　第二天一大早，電話打到她的公司，她在。聲音平平的低低的，聽到是我以后，問了句好，就不再說話了。反倒我著急起來，中午堅持要同她一起吃飯。
　　看到何嘉樂，吃了一驚，不過兩個月，她瘦掉一圈，臉不再圓。更讓我吃驚的是，她胳膊上戴著黑紗。
　　想問，卻忽然張不開口。她意識到我目光的停留，低低地說，是媽媽，她不在了。
　　她沒有哭。想起她最后的博客，那么她的母親離開應該兩個月了，兩個月，她哭累了嗎？
　　對不起……我不知道該說什么，我……
　　沒什么。她笑笑。媽媽，乳腺癌，時間很長了，以為會抗過去……煩躁的時候她就和熟人打麻將，牌技不好，老是輸錢。治病已經(jīng)花了很多錢，爸爸再也沒耐心了，他有他的苦衷……媽媽年輕時很漂亮，乳房切除后就不太愿意出去，她年輕時就喜歡卷頭發(fā)，生病把頭發(fā)剪了，長出來頭發(fā)之后又想做卷發(fā)，可還是不肯出去，我就自己去學了。因為她總不高興，我就每天特別高興，想她看著能高興點。但她還是走了，可能她怕我辛苦，可是我真的不怕辛苦，我愿意掙很多錢讓她打一輩子麻將，哪怕她總是輸……
　　是我再聽不下去，伸手蓋住了她的唇。何嘉樂的眼神清晰而干燥，倒是我，淚已經(jīng)模糊了眼睛。那頓飯，是我有生以來吃得最心痛的一頓飯。忽然很想讓她把她的痛分給我一些，可是徒勞，有些疼痛是屬于一個人的，只能自己慢慢承受和消磨。
　　何嘉樂，請讓我再看見你的快樂
　　之后很長時間，不敢聯(lián)系何嘉樂?？墒敲恳惶於紩ニ牟┛?，有時候在她后面留幾句話，不說是誰，只故作輕松地說，在等著看她重出江湖。
　　真的很盼望有一天能夠等到何嘉樂再頻繁出現(xiàn)，以我曾經(jīng)熟悉的姿態(tài)。她會嗎？那個曾經(jīng)對母親的生命那樣強烈熱愛的女孩，還會不會有快樂的那一天？
　　
　　編輯 / 海 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