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卡路里了

　　一
　　
　　我參加過不少減肥班，從來沒有見過那么煽情的。出于互相交流、堅定減肥決心的目的，訓(xùn)練班將新來的學(xué)員集中在一起，讓大家互相講述肥胖的辛酸，不少人說著說著便涕淚橫流。
　　老劉率先講了一個，他說念小學(xué)的時候他就很胖了，那時候同學(xué)經(jīng)常嘲笑他，他覺得特別自卑，特別沒面子。
　　訓(xùn)練班的教員對老劉眼神鼓勵：就是這個路子。然后是陳澄接著講，他講的是他小時候的事情，他說小時候上幼兒園，因為胖，排演拔蘿卜時老師總是讓他演大蘿卜，別的小朋友滿場飛。他就只能那樣蹲著，讓小朋友拔了又拔，有時候，別班的小朋友演拔蘿卜，也來找老師借，說就你班那個小胖子，往那兒一蹲，活脫脫就是一個大蘿卜。
　　后來，他談戀愛了，有個女朋友，女朋友挺瘦的，他們一起逛街的時候，女孩子總是走在他的身后，他說你干嗎總在我后面啊，女孩說你太胖了，影子大，我躲在你后面，就不用打遮陽傘了。
　　后來他們分手了，是女友提出的，女友說人家都說一輩子牽手，就咱倆這樣的，一前一后，什么時候才能同步啊？
　　在陳澄的再三懇求下，女友才答應(yīng)給陳澄個機(jī)會——減肥，減肥成功了，他們就復(fù)合。
　　陳澄說得太煽情了，到這兒就說不下去了。最后輪到我講了，我說其實也沒有特別的，就是有一次，坐朋友的車，是夏利，那么小的車子，兩個朋友坐在前面，我坐后面，上了車，開了一會兒，朋友說怎么這車好像有點斜啊。
　　他們讓我坐靠右的位置，車子就往右邊斜，他們讓我坐靠左的位置，車子就往左邊斜。
　　一路上，他們笑得嘎嘎的，我也沒心沒肺地和他們一起笑了。
　　
　　二
　　
　　那天訴苦大會開完，大家爬了一會兒山，就乘減肥班的大巴回市區(qū)了。大家已經(jīng)混得很熟了，尤其是我、陳澄和老劉。老劉告訴我，幸好今天陳澄沒有開車，要是他開車了，你多觸景傷情啊。
　　“為什么??？”我問。
　　老劉撲哧一聲笑了，說：“這家伙，就有一輛你說的破夏利啊。我和他輾轉(zhuǎn)了好幾個減肥訓(xùn)練班，他的事情我都知道。從前他都是開那車的，這幾天車子壞啦，就扔修配廠了，否則今天就開來啦，那你該多傷心啊?！?br/>　　我瞪老劉一眼，又笑了，陳澄也笑了，我們熱烈地聊著天。我發(fā)現(xiàn)陳澄這人挺好的，他笑的時候眼睛彎彎的，像一個天真的孩子，而且他還挺直爽的。我們互相留了電話號碼，說要互相鼓勵，將減肥進(jìn)行到底。沒想到剛回家，飯吃了一半，我的電話就響了，接起來，居然是剛留了電話的陳澄。
　　我嘴里含著米飯，說話含混不清的，陳澄也不在乎，和我約一起跑步減肥的時間。
　　我和他天南海北地侃，他說從前他去過不少訓(xùn)練班，效果并不好，還說到最近的電視、新開的網(wǎng)站什么的。陳澄說起他的大學(xué)，在北方的一個城市，那個城市有整整半年是冬天。我們就這樣聊著，半個小時就過去了。
　　掛掉電話的時候，老媽說你可真能侃啊。我說老媽你說是不是魅力和體積成正比?。磕憧次疫@么胖，第一天去減肥班就認(rèn)識了這么多好朋友，人家還打電話追到家里來了。
　　“你那么胖，誰喜歡你啊?！崩蠇尨驌粑?。
　　我當(dāng)然不承認(rèn)了，胖就沒有人喜歡，沒有好朋友嗎？事實證明我是正確的，那天以后陳澄又給我打電話了，我們一起跑步，一起聊天。原本還約了老劉的，老劉工作忙，常常偷懶，就不能來了。所以就常常是我和陳澄兩個人跑。
　　陳澄還發(fā)明了一個減肥的好辦法，他讓我開他的夏利，車上系一根繩子，繩子的另一端系在他的腰上，掛上一擋慢慢開，這樣他累了，想偷懶的時候，也會被車子拖著慢慢走，就一點也不會偷懶啦。
　　雖然想減肥，咱也不能這樣虐待自己啊。但當(dāng)看到陳澄拿出那條和自己一樣胖胖的繩子時，我突然明白了，陳澄，他是真想減肥，真想和那個女孩復(fù)合啊。
　　
　　三
　　
　　那段時間，老劉告訴我：陳澄去找女孩啦。
　　我常常想，要是有人這樣喜歡我，我真的舍不得拒絕他啊。
　　陳澄站在女孩的家門前，讓女孩鑒定，女孩看了很久，“哦，你真的瘦了一些啦”。
　　陳澄受到了鼓勵，就更認(rèn)真了。
　　那段時間我們的減肥班關(guān)閉了，因為大家堅持了一段時間，太苦了，就紛紛退出了。像陳澄這樣能吃苦的人太少了。他慢跑的時候，在他前面掛一張女友的照片，不吃不喝，都能繞著成都三環(huán)溜一圈。
　　陳澄還把我們開車減肥的路線定在了春熙路，女孩每天下班的時候，都會經(jīng)過那兒。所以常常是下班的時間，春熙路上一輛被壓得有些斜斜的夏利上坐著胖胖的我，夏利后面的繩子上，系著一個胖胖的他。
　　那天我們在春熙路，跑了一會兒，到旁邊的小店買水喝。我走進(jìn)小店，要了一瓶純凈水。似乎聽到陳澄說話的聲音，還聽見了汽車發(fā)動的引擎聲，當(dāng)時我并沒有在意。
　　出來的時候，車子沒了，陳澄也沒了。我嚇壞了，想起自己忘了關(guān)車窗，也沒有拔鑰匙，車子停在小店旁邊破舊的小巷子里，一定被人開走了，陳澄看到了，追上去了吧。我在小店前傻乎乎地站著，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過了很久，終于想起打他的手機(jī)，陳澄卻說自己有事，就掛了電話。
　　我不擔(dān)心壞人了，我擔(dān)心陳澄遇到什么急事了。
　　直到晚上，陳澄才打來電話，他哈哈地笑著，那么開心，
　　說他和女友復(fù)合了，我在店里買水的時候，他看到下班的女友了，女友也看到他了。女友看到夏利，看到夏利后面的繩子，繩子后面的他，就什么都明白了。一瞬間，女友的眼睛紅了。
　　女友有急事忙著回家，所以陳澄也沒有到店里找我，只是匆匆忙忙地說他走了，便開車載著女友走了。所以我出來的時候，他不見了。
　　陳澄那么開心地說著。不知道為什么，我的眼睛濕了。我突然明白原來我并不只是把陳澄當(dāng)哥們兒的，如果把他當(dāng)哥們兒，知道他和女友復(fù)合了，我該祝賀他的。然而我一點兒也不開心，一點兒也不想祝賀他。
　　我說我困了，就掛斷電話了。我看著鏡子里的自己，還是那么胖，一點兒也沒有瘦。我覺得自己傻乎乎的。媽媽說：人太胖，看起來就傻乎乎的。我一直覺得不對的，現(xiàn)在，我覺得挺對的，我傻乎乎地幫別人的男朋友減肥，幫他和女友復(fù)合。
　　我開始自暴自棄了。那段時間，我開始狂吃。老劉來看我，他說丫頭，你再吃下去，桑塔納也要傾斜了。
　　我看著老劉笑，老劉說，你可別把我當(dāng)陳澄了。
　　后來，我們見過一次陳澄和瘦丫頭。是在一家火鍋店，陳澄想吃火腿腸，瘦丫頭的筷子一下子就把他的筷子夾住了，陳澄想喝點可樂，瘦丫頭叫來服務(wù)員，將可樂退掉了，瘦丫頭還隨身帶了減肥茶，說是要鞏固減肥成果。
　　那天瘦丫頭大口喝酒，大塊吃肉，我、陳澄和老劉捧著減肥茶，一杯接一杯地喝。
　　我們喝得苦極了，陳澄卻很開心，甜蜜的樣子。飯局結(jié)束，我和老劉捧著被減肥茶刮過的空肚子往家里走。陳澄歡天喜地送女朋友。我發(fā)現(xiàn)陳澄上車的時候，夏利斜得不那么厲害了，他真的瘦一些了。
　　
　　四
　　
　　夏天來的時候，我還是那么胖。我差不多要放棄了。只是我偶爾還是會和陳澄及他的女友見面。
　　他們開始吵架了，陳澄瘦了，他們還是吵架，原來癥結(jié)不是因為陳澄的體重。
　　那段時間，陳澄沒完沒了地給老劉發(fā)短信，將體重上升到哲學(xué)的高度，說一個女孩和你在一起，可能因為你減肥的決心；但她拒絕你的理由，決不是為了體重。所以陳澄又胖了。他原本是容易胖的人，太想和女孩在一起了，就瘦了，知道體重不是癥結(jié)，又飛快地胖了。
　　他胖了，體重仿佛又是問題了。當(dāng)女友又一次走在他身后，躲避太陽的時候，他們分手了。
　　這一次分手，是陳澄提出的，分手以后，陳澄又來找我?guī)退麥p肥了。他拿的大繩子，比上一次的還粗，說減掉了體重，才能找新的女朋友。
　　我雖然覺得自己很傻，還是幫了他。誰讓咱胖呢？胖的人，心眼都實誠，不知道該怎么拒絕，也不會拒絕。
　　那段時間，我每天下班了，就開著車，幫陳澄減肥。陳澄跑步的時間比以前多了，但是他沒有瘦，反而比以前胖了。他學(xué)會偷懶了，會偷偷喝可樂，跑累了，還會到車子里坐一坐。
　　那天我終于對陳澄表白了。我想在他找到新的女朋友前，在他變成瘦子、瞧不起胖子前，我要抓緊時間將他搞定。我說：“陳澄，你有沒有想過，我為什么總是幫你減肥？”
　　陳澄說：“周蘇蘇，你有沒有想過，我這樣減肥，為什么還瘦不下來呢？”
　　我呆住了。陳澄看著我的眼睛，壞壞地笑著，說他每天和我跑完步，回家都吃不少東西，這樣就可以保持住體重，就可以讓我陪他減肥了；他保持住體重，我們兩個人，甜甜蜜蜜地坐在夏利車?yán)锏臅r候，車子就不會傾斜了。
　　我一時呆住了。陳澄說其實他早就知道我喜歡他了，不過那時候他還對前女友念念不忘，后來發(fā)現(xiàn)自己真的和前女友不適合，我才是適合他的人，就和前女友分手了。這些天，他一直找減肥的理由接近我，因為這樣就可以和我在一起了，他不著急表白，是怕我認(rèn)為他結(jié)束一段感情，就開始下一段太突兀了。
　　他突然問我，知道什么是卡路里嗎？
　　我說不知道，他說你真笨，卡路里就是兩個胖子鉆進(jìn)一輛小夏利車，因為太胖了，就卡在里面，出不去了。
　　我暈?！斑@算什么啊，難道要我負(fù)責(zé)嗎？”
　　“那當(dāng)然啦。我都卡路里了，你還想走啊?！彼麎膲牡匦χf。
　　就這樣，在成都云朵滿天的美麗傍晚，在夏利車?yán)铮瑑蓚€胖子快樂地戀愛了。因為我們都太胖了，鉆進(jìn)了一輛小夏利車，都卡在里面，出不去了，兩個胖子就決定快快樂樂地上路，幸福地一起生活。
　　編輯 / 雨 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