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朗人，為什么是這樣

　　
　　最近一段時間，伊朗又成為國際關(guān)注的焦點。在伊核危機風緊云急的形勢下，聯(lián)合國通過了新的對伊制裁決議，伊朗和美國分別高調(diào)舉行軍事演習，美國的第三支航母艦隊也隨即啟程開赴波斯灣。就在這段時間，火上澆油似的發(fā)生了伊朗扣押英國水兵事件，這一事件在足足兩個星期內(nèi)讓世人提心吊膽。而此前，一部好萊塢大片《斯巴達300勇士》還在伊朗激起了軒然大波……
　　——編者手記
　　
　　站在伊朗高原的中央
　　
　　站在伊朗高原的中央極目四望，伊朗人總是有種莫名的孤獨感。
　　那是獨特感、優(yōu)越感、失落感和悲情感混合在一起而形成的孤獨感。
　　在好萊塢大片《斯巴達300勇士》創(chuàng)下美國票房記錄、伊朗人卻認為它侮辱了自己祖先的時候，在核危機風緊云急、面臨美國強大壓力的時候，他們一定想起了2500年前祖先的榮耀。在那場曠日持久的希臘—波斯戰(zhàn)爭中，他們的祖先雖然最終敗給了歐洲人，但也創(chuàng)造了民族歷史上第一個輝煌的時期——而且那只是他們最早的輝煌。
　　伊朗歷史與希臘—羅馬不同。希臘雖然文化發(fā)達，政治上卻是一盤散沙；羅馬帝國實現(xiàn)了統(tǒng)一，烈烈轟轟數(shù)百年，但并沒有形成統(tǒng)一的民族，在蠻族入侵下瓦解后，在歐洲早已分不清誰是“羅馬人”、誰是“蠻族”，歐洲形成了眾多的民族并建立了眾多的國家。
　　伊朗歷史也與它一度的強鄰伊拉克不同。伊拉克雖然占據(jù)著兩河流域文明的故地，但是兩河流域的古典文明和這些文明的創(chuàng)造者早就被淹沒在了歷史的滄桑中，在經(jīng)歷了包括伊朗人在內(nèi)的多次外族入侵和統(tǒng)治后，現(xiàn)在的居民是很晚才隨著阿拉伯帝國的擴張涌到這里的阿拉伯人。在中東這個人類文明重要的發(fā)祥地中，伊朗人不是最先進入文明階段的，伊朗人的國家也只是在相對較晚的時代才出現(xiàn)的。但是伊朗人絕對稱得上是中東文明中的后起之秀；而且這個民族一誕生，不管外敵入侵多么頻繁、不管經(jīng)歷多少亡國慘劇、不管異族統(tǒng)治多么長久、不管融入多少異族血液、不管文化變遷多么劇烈、不管周邊各族經(jīng)歷多少滄桑變化，兩千多年來，伊朗民族的血脈卻始終一脈相傳，他們的民族語言——波斯語，也一直保留了下來。
　　但是伊朗歷史又與中國不同。中國文明自誕生以來，完整延續(xù)、連綿不絕，而伊朗民族雖然一脈相傳，但伊朗歷史卻一再被強大的外族入侵打斷，他們一次次地失去自己的祖國。
　　但是，正如中國在中華第一（秦漢）帝國、第二（隋唐）帝國和第三（明清）帝國時期經(jīng)歷了自己最輝煌的歷史一樣，伊朗人也是在波斯第一帝國（阿契美尼德王朝，公元前559年～公元前330年）、波斯第二帝國（薩珊王朝，公元224年～651年）和波斯第三帝國（薩非王朝，公元1502年～1736年）中度過自己的盛世的。
　　
　　兩千年中三帝國
　　
　　在中東文明已有兩千多年長足發(fā)展的堅實基礎(chǔ)上，公元前6世紀，伊朗人最早的帝國登上了歷史舞臺，而且一出場就聲勢逼人。這就是阿契美尼德王朝，它給今人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象是當時世界上幅員最廣人口最多的版圖（其疆域東起印度河西至尼羅河）、幾代雄才大略的君主、用三種獨特的楔形文字鐫刻的記載他們赫赫武功的貝希斯敦摩崖石刻，還有至今讓人回味不已的希波戰(zhàn)爭。
　　自公元前2世紀司馬遷作《史記》起，中國史籍中就出現(xiàn)了一個西域大國的名字——安息。安息就是伊朗人建立的又一個帝國——帕提亞帝國（公元前247年～公元224年），但是這個較小的帝國只是史稱波斯第二帝國的薩珊帝國的前奏。魏晉時期，中國史籍中的“安息”這個名稱消失了，代之出現(xiàn)的是一個新的名稱——波斯，這是因為安息帝國已經(jīng)被薩珊帝國取代，也是因為波斯這個古已有之的名稱（希臘人就一直這樣稱呼他們）開始在當?shù)亓鱾鏖_來。與阿契美尼德帝國一樣，薩珊帝國也是一出場就氣勢磅礴：東滅印度貴霜帝國，西俘羅馬帝國皇帝瓦萊利安，再次建立幅員廣闊的大帝國，稱雄歐亞大陸中部幾個世紀。
　　但是薩珊帝國在陷于內(nèi)亂的時候碰到了一個新的敵手——公元7世紀崛起的阿拉伯帝國。波斯人為保衛(wèi)自己的國家和瑣羅亞斯德教信仰盡了力，國王兵敗被殺，王子逃到大唐帝國首都長安，在唐朝幫助下試圖復國未成，與其子相繼客死長安。
　　直到900年后，波斯人才再次擁有了自己的國家。在異族統(tǒng)治、混亂和割據(jù)狀態(tài)下，薩非帝國崛起了。這一次，在面對奧斯曼土耳其人的強力擴張時，波斯人再也不愿遭受再一次亡國的命運，他們進行了殊死抵抗，他們成功了。不但伊朗高原成了阻擋土耳其人繼續(xù)東進的屏障，而且在土耳其人連續(xù)一個半世紀對歐洲發(fā)起猛烈攻勢并保持強大壓力的時候，波斯人在相當程度上牽制了土耳其人的力量，以至于歐洲國家爭相想把波斯當作抵抗土耳其的外援。
　　
　　從瑣羅亞斯德教徒到什葉派穆斯林
　　
　　讓伊朗人驕傲的，不僅僅是先人的赫赫武功和強大帝國，還有他們的文化。波斯文化深厚豐富，早已成為世界文化寶庫中不可缺少的財富，這已無須多言。但讓人驚嘆的還有幾乎已經(jīng)淹沒在歷史塵埃、卻至今仍然對人類的精神生活起著巨大作用的精神財富。公元前6世紀初期，波斯出現(xiàn)了人類歷史上第一位偉大的精神導師，他就是瑣羅亞斯德，他比佛陀和孔子都要年長一些。在他看來，世界就是光明與黑暗斗爭的場所，光明代表著善，黑暗代表著邪惡。在這場斗爭中，人類必須義無返顧地站在善的一面。這既是社會倫理準則，也是理想政治的準則。他創(chuàng)立的宗教就被人們稱為瑣羅亞斯德教，在中國又以祆教和拜火教而聞名。阿契美尼德王朝尊奉他的學說，薩珊王朝更是把它立為國教。公元7世紀薩珊王朝抵抗伊斯蘭教阿拉伯人入侵的斗爭，也是為保衛(wèi)瑣羅亞斯德教而進行的斗爭（所以《一千零一夜》中拜火教徒被描寫成神秘而可怕的異教徒）。隨著阿拉伯人的軍事勝利，伊斯蘭教也取得了勝利。在當今世界，瑣羅亞斯德教的信眾已經(jīng)不多。但是這個宗教中的一些基本信念——上帝進行最后審判的信念、上帝創(chuàng)造人類的信念、人類必須向善的信念，卻直接為猶太教所接受，并且通過猶太教傳給了它的兩個姊妹宗教——基督教和伊斯蘭教，至今影響著人類。
　　公元3世紀初，波斯又出現(xiàn)了一位先知，他就是摩尼。他批評了基督教，也遭到瑣羅亞斯德教的攻擊。他創(chuàng)立的宗教（摩尼教）一度傳遍中東，也傳遍羅馬帝國，并且進入印度次大陸和中國。在中國，人們把它叫做明教——它在中國歷史上延續(xù)了很長時間，留下過濃重的色彩。但是在它的本土，這一宗教敗給了瑣羅亞斯德教。
　　在接受伊斯蘭教的過程中，伊朗人恰巧接受的是其中的什葉派。這也許是歷史的偶然，但對伊朗歷史的發(fā)展卻有重要意義。在遜尼派占多數(shù)的伊斯蘭世界中，在宗教認同高于民族認同的時代，這使伊朗人認識到自己與周圍其他人的不同（不管他們是阿拉伯人還是別的民族），有助于波斯人保持自己的民族特性并建立民族意識。
　　
　　十字路口的悲嘆和困惑
　　
　　在歐亞大陸上，在長期的歷史階段中誕生了眾多文明，彼此之間發(fā)生了大規(guī)模的交往。從世界地圖上看，伊朗正處于這個文明延續(xù)地帶的中心位置上，成了歐亞大陸的十字路口。這樣的地理位置使伊朗在歷史上獲益良多，絲綢之路開通后，這里更成了東西文明的交匯點和中轉(zhuǎn)站。軍隊、商旅、使節(jié)、僧侶、移民、戰(zhàn)俘，把兩河流域的文明、希臘羅馬的文明從西向東，把中國文明、印度文明從東向西帶到伊朗，使這里的文化呈現(xiàn)兼容并收之勢，東西方的人們也都能分享伊朗及其周圍的物產(chǎn)、伊朗的文明，人員的往來也非常方便。
　?。ㄏ胂肫咸眩菑堯q帶回來的，再想想“蒲桃美酒夜光杯”的詩句；想想幾乎成了中國“國花”的“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此花最遲在公元3世紀就由波斯人移植到了中國南方，當時的中國古籍稱其為“耶悉茗花”，這不就是ｊａｓｍｉｎｅ的音譯嗎；還有開心果！它是唐朝時從波斯引進的，它充滿異國情調(diào)的學名叫阿月渾子。這樣的例子不勝枚舉。還有，想想盛行在唐朝宮廷和上流社會的波斯錦；想想旅居唐代長安的波斯商人，想想李白的詩句“胡姬貌如花，當壚笑春風”。）
　　
　　但是這樣的地理位置也給伊朗帶來了無盡的災難。東西南北的征服者都把這里當做目標和通道。在古代，征服者主要來自東西兩面。希波戰(zhàn)爭后不久，馬其頓的亞歷山大國王揮師東進，一舉掃滅波斯第一（阿契美尼德）帝國，波斯歷史上第一次亡國。1000年后阿拉伯人再次從西向東橫掃伊朗高原，波斯第二（薩珊）帝國戰(zhàn)敗，波斯歷史上第二次亡國。隨后幾百年里，突厥人、蒙古人相繼從東向西征服并占領(lǐng)了這個地方；再后來，奧斯曼土耳其人又是從西向東威脅著薩非帝國。薩非帝國于18世紀衰落后，土庫曼人、阿富汗人也相繼從東向西侵入這個地方。而當世界進入資本主義時代后，伊朗又面臨著來自南北兩方的威脅。沙皇俄國自北向南擴張，大英帝國以印度殖民地為基地從南向北擴張，兩大帝國主義國家在伊朗展開尖銳對立，像中國一樣，伊朗成為列強的半殖民地。直到二戰(zhàn)中的1941年，由于擔心伊朗站在德國一邊，英蘇兩國從南北兩面聯(lián)合入侵伊朗。
　　幾千年的悠久歷史，幾千年的燦爛文化，幾千年的輝煌與屈辱，近兩百年在資本主義全球擴張下的被動與落后，使伊朗人在面對外部世界時，獨特感、優(yōu)越感、失落感和悲情感常常交織在一起，形成了全民族的集體焦慮感。不論是巴列維時期的急進現(xiàn)代化、還是1979年以后的封閉自保，不論是促進伊斯蘭復興、還是輸出“伊斯蘭革命”，不論是追求在中東的大國地位、還是現(xiàn)在不妥協(xié)的核目標，都可以在這種焦慮感中找到原因。至于近20多年來自己經(jīng)歷過的兩伊戰(zhàn)爭、周邊接連爆發(fā)的蘇聯(lián)侵略阿富汗戰(zhàn)爭、海灣戰(zhàn)爭、美英打擊阿富汗戰(zhàn)爭和伊拉克戰(zhàn)爭，不過是使他們的焦慮感雪上加霜。1979年，伊朗人否定了巴列維時期的做法。但是，他們現(xiàn)在的做法對嗎？他們能找到更好的做法嗎？他們怎樣把焦慮感轉(zhuǎn)化為國家發(fā)展和進步的動力呢？
　　
　　伊朗大事
　　兩代王朝：1921年2月21日，禮薩·汗率領(lǐng)2500騎兵推翻愷加王朝，于1925年12月12日繼承王位，1926年4月25日正式建立巴列維王朝。他開啟了具有西方化、現(xiàn)代化和民族化特征的改革，被稱為現(xiàn)代伊朗之父。1941年9月16日，禮薩·汗遜位，傳位于其子禮薩·巴列維。禮薩·汗流亡海外，客死南非。9月17日，巴列維在英蘇槍炮聲中宣誓即位，1979年1月26日在伊斯蘭革命浪潮中逃亡海外，結(jié)束兩代王朝。
　　波斯與伊朗：1935年，禮薩·巴列維聽從伊朗駐德國大使的建議，將國名由“波斯”改為“伊朗”。理由是：新國名不僅能夠表示新國王掀開歷史新一頁，還表明“伊朗”是“雅利安人”（Ｉｒａｎ的波斯語意）的血脈起源地。伊朗一詞最初讓很多外國人感到陌生，隨著時間的推移以及經(jīng)歷了一些事件，如二戰(zhàn)期間盟軍入侵伊朗和伊朗石油國有化運動，“伊朗”才被普遍使用。
　　德黑蘭條約和德黑蘭會議：1942年1月29日，伊朗與占領(lǐng)國英國和蘇聯(lián)簽署了三國同盟條約，盟軍對伊朗占領(lǐng)事實上危及了伊朗的國家主權(quán)和國家統(tǒng)一。1943年11月，美、蘇、英三巨頭在德黑蘭會晤，舉行德黑蘭會議。選擇德黑蘭是斯大林的提議，因為他不愿意遠離蘇聯(lián)。伊朗雖然沒有正式參會，但是巴列維國王分別與三巨頭進行了會晤。
　　摩薩臺上臺與下臺：1951年4月，摩薩臺博士成為伊朗首相。不久，伊朗石油國有化運動就在摩薩臺的帶領(lǐng)下轟轟烈烈地展開，美國起初在暗地里支持摩薩臺的政策。但后來，在美國中情局的幫助下，摩薩臺被反對派趕下臺。
　　兩次“革命”：1963年1月26日，巴列維提出了以土地改革為核心的、全面的社會經(jīng)濟改革方案，即“白色革命”。1978年伊朗爆發(fā)反對國王的群眾運動，1979年2月，宗教領(lǐng)袖霍梅尼結(jié)束14年流亡生活從巴黎返回伊朗接管政權(quán)，伊斯蘭革命成功，霍梅尼逐步建立起政教合一的伊斯蘭體系。1989年6月3日霍梅尼病逝，哈梅內(nèi)伊成為新領(lǐng)袖。
　　兩伊戰(zhàn)爭：伊朗和伊拉克長期存在著邊界、教派和民族爭端。進入80年代兩國關(guān)系惡化。1980年9月兩伊戰(zhàn)爭爆發(fā)。經(jīng)國際上多方調(diào)解于1988年8月宣布?；?。
　　兩次扣押事件：1979年11月4日，在狂熱的反美浪潮推動下，2000多名穆斯林學生占領(lǐng)了美國駐伊朗使館，扣押62名美國外交官做人質(zhì)。這場人質(zhì)事件持續(xù)444天。2007年3月23日，伊朗以非法入侵其水域為由扣押15名英國水兵，兩周后，伊朗總統(tǒng)內(nèi)賈德突然宣布釋放這些水兵，“水兵事件”就此得到解決。
　　核計劃與核危機：20世紀50年代，伊朗開始核能源開發(fā)計劃。1980年4月，美國與伊朗斷交。此后，美國開始指責伊朗秘密發(fā)展核武器。2003年2月9日，伊朗前總統(tǒng)哈塔米宣布發(fā)現(xiàn)并提煉出能為其核電站提供燃料的鈾，遭到美國的“嚴重質(zhì)疑”，同年9月，國際原子能機構(gòu)介入。至今，伊朗核問題幾度升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