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在天空中的愛

　　1.我也要那只絹繡風箏
　　
　　蔣涵是在四月份認識的言珠，那是充滿花香和陽光的季節(jié)。
　　蔣涵的女朋友童童已經去日本一年，他恨不得長了翅膀能立即飛過去，早點結束這種相隔兩地的愛情。蔣涵出國的簽證還要兩個月才能辦下來，等簽證的這段日子，除了每天補習日語之外，他有大把空閑的時間。
　　小區(qū)前面因為要蓋高層，舊樓拆除后露出的一大塊空地，成了許多人休閑放風箏的場所。蔣涵站在陽臺上遠遠地看，五彩斑斕的風箏像散開的花朵，一只只飄在藍藍的天空中。記得還在很小的時候，爸爸帶他去放過風箏。后來的若干年，為了有個好的前途他一直在拼命學習、工作，童年的快樂便成了夢中的影子。
　　一個天氣晴朗的下午，蔣涵實在經不住誘惑，也去了那片空地。
　　風箏的主人是個很年輕的女孩，大概只有二十歲出頭，休閑襯衣，牛仔褲，頭發(fā)高高地束在腦后，模樣看起來很清純。她的生意不錯，忙得翹翹的小鼻尖上都冒了汗。
　　“款式很多，十塊一只、十五塊一只的最暢銷，你喜歡哪種隨便挑?！迸⒖煅钥煺Z，笑的時候，左側的臉頰上露出一個小小的酒窩。
　　蔣涵喜歡特別的東西，掛在外面的那些風箏樣式都太俗，沒有讓他太中意的。最后他看到了一只藏在箱子里面的絹繡風箏。那只風箏看上去很精致，卡通圖案是用五彩線繡上去的，非常漂亮，在市面上幾乎沒有見到過。他一下子就被吸引了，舉著那只風箏對女孩說，我要這只，多少錢？女孩本來正在和別的顧客談價錢，卻立即跑過來一把將風箏從他手中奪了過去。蔣涵被她的行為嚇了一跳，愣住了。女孩可能也覺得自己有些沖動，臉微微紅了，不好意思地解釋說，對不起，這只風箏是不賣的。
　　為什么？蔣涵挺不高興，哪有像你這樣做生意的？
　　女孩的臉更紅了，這只風箏是手工繡的，價錢有些高。蔣涵有點惱了，你是怕我買不起嗎？
　　不是的，不是的。女孩連連搖頭，停頓了一下，忽閃著兩只大眼睛說，要不這樣吧，如果你信任我就交點定金，明天這個時間，我再給你帶一只。
　　蔣涵看著她一對大眼睛里忽閃的真誠，毫不猶豫地從錢包中取出一百塊錢遞過去。他并不是真的非要那只風箏，男人的自尊心讓他不允許被一個小丫頭瞧不起。女孩順手在一張紙上工工整整地寫下了一串電話號碼，她說我叫言珠，你可以打電話給我。
　　蔣涵看著她那副認真的模樣，突然覺得自己挺好笑，干嗎要和這么個小姑娘斗氣。
　　收攤的時候，來了三四個十一二歲的小孩子，七嘴八舌地圍在言珠的身邊叫姐姐，幫她把風箏一件件收進箱子里，再搬上小三輪車。蔣涵想這個女孩應該是家庭困難，才出來做生意掙點辛苦錢，這樣的小女孩挺不容易的。不知道為什么，對她莫名其妙地產生了一絲好感。
　　
　　2.她是個小騙子
　　
　　第二天蔣涵如約去了那個廣場，卻沒有看到言珠的影子。一直等到天都黑了，她始終沒有出現(xiàn)。難道被騙了不成？憑什么就相信一個素不相識的女孩？他忽然想起，言珠昨天留下的電話號碼，從口袋里掏出那張紙片，一個個數(shù)字撥過去卻是停機。蔣涵失望了，但他又有點不甘心，實在不忍心破壞言珠在他心中的形象。
　　接下來的幾天，蔣涵天天都去廣場。一直等到第四天，言珠終于出現(xiàn)了。一看到她，蔣涵不安的心忽然落了地，潛意識中他還是愿意相信她是守信的。
　　言珠立即向蔣涵解釋，家里出了事情，這幾天都沒有辦法過來，實在是太抱歉了。她看起來有點疲憊，像是沒有睡好，眼里布滿了血絲。其實蔣涵心里早就原諒了言珠，卻想故意逗逗她，一本正經地說，以為遇到騙子了呢，連電話也給了個撥不通的號碼，拿了人家的錢就跑掉了。言珠窘得臉頰緋紅，把找回的錢和風箏一起交到蔣涵的手里。蔣涵又想笑了，不知道為什么，他一看到她認真起來的樣子就特別特別想笑。
　　那我得謝謝你了，其實也不用這么著急的，晚幾天也可以。蔣涵說。
　　人是要守信的，我不能讓人家以為我是騙子啊。言珠一字一句說完，轉身就走了?？粗莻€馬尾辮漸漸走遠，蔣涵覺得心里有個位置暖暖的。
　　每個下午，蔣涵都會去廣場放風箏，可是卻再沒有碰到那個叫言珠的女孩。她出了什么事？或者換了賣風箏的地方？作著這些猜測，心頭籠罩一層淺淺的失落。
　　再見到言珠，是十天之后了。馬尾辮跳入眼簾的剎那，蔣涵的胸口突然猛烈地歡跳起來。他幾乎是向她沖過去的，大喘著氣說，好久不見了，你還記得我吧？
　　言珠明顯憔悴了，本來就瘦的小臉又瘦掉一圈，眼袋大得驚人，黑色的衣服愈發(fā)襯得她的臉色蒼白如紙。她艱難地沖他笑了一下說，當然記得。
　　蔣涵的心里一驚，她一定遇到了什么事情。那天的言珠看起來很憂郁，眼睛里失去了動人的光彩。蔣涵的心情也莫名地低落下來。其實又和自己有什么關系呢，他們普通得連朋友都稱不上，何苦這樣瞎操心。
　　
　　3.原來她的心比天空還寬廣
　　
　　童童在電話里說日本的櫻花開了。她問蔣涵這些天都在干什么。蔣涵脫口而出，放風箏。童童在那端笑起來，這么浪漫啊，是不是還有個女孩一起陪著？蔣涵也笑，腦海中突然跳出言珠那張憂傷的小臉，他的心尖猛疼了一下。
　　幾天時間，蔣涵找了許多理由接近言珠。他又買了兩只風箏，一會兒說線太短了不夠用，一會兒又嫌風箏的質量不好，飛得太低?？傊?，他是言珠遇到的最難纏的顧客。但是言珠也好性子地幫他解決了所有問題。兩個人因此熟悉起來。為了讓言珠開心，蔣涵還在網(wǎng)上翻了許多笑話，第二天再一個個講給言珠聽。言珠聽了常常不由自主地大笑起來，看著她笑，蔣涵覺得滿足極了。
　　那群孩子放學后還會過來幫言珠收風箏。蔣涵很好奇地問她，你怎么會有這么多的弟弟妹妹？言珠笑了笑，卻并沒有回答。
　　五月的那場雨下得有點讓人措手不及，掛在外面的風箏很快被淋濕了。蔣涵幫言珠把風箏捆好放到三輪車上，這個時候才發(fā)現(xiàn)三輪車的車胎不知什么時候爆了。言珠無奈地看著那個癟癟的輪子，一時不知如何才好。蔣涵說，我送你回家吧，這么大的雨還不把風箏都淋壞了。言珠卻固執(zhí)著不肯。蔣涵不再和她講道理，把箱子和她一起弄上了出租車。
　　一路上，不論蔣涵用什么話題逗言珠，她都板著臉賭氣似的一句話不說。直到他看到了言珠的家，才終于明白言珠固執(zhí)的原因。他沒有想到，言珠的家會是這樣的：一個不足二十平方米的房間，兩張床由中間的一個布簾子隔開。雖然地方狹小，卻收拾得十分整潔，墻上貼滿了獎狀。
　　這些都是弟妹們得的。言珠指著那些獎狀，驕傲與欣慰的神色從她的眼底流露出來。
　　蔣涵一張張看過去，其中有一個叫小爭的孩子，得的獎狀最多了。但他也在那些獎狀上發(fā)現(xiàn)了一個奇怪的現(xiàn)象，那些孩子的姓各不相同，張王李趙，好幾個姓。蔣涵開玩笑說，難道你的弟弟妹妹都是撿來的嗎？姓怎么都不一樣？一轉眼卻看到淚水已經在言珠的眼眶中打轉。
　　這一天蔣涵才知道原來言珠是個孤兒，她十歲那年父母出車禍去世了。她是在許多人的關愛中長大的，只讀到高中便開始打零工養(yǎng)活自己?，F(xiàn)在她收養(yǎng)的幾個弟弟妹妹也是孤兒，她要掙錢供這些孩子讀書。她得到過社會太多的關愛，現(xiàn)在做的事是要把這份愛心傳遞下去。那個叫小爭的孩子，得了白血病，不久前剛剛死掉了。蔣涵看到過的絹繡卡通風箏，是她專門為小爭做的。
　　一個這么瘦小的女孩，卻有一顆比天空還要寬廣的胸懷。蔣涵看著言珠溫暖的微笑，鼻子酸酸的。
　　
　　4.你能看到飄在天空中的愛
　　
　　晚上回去，蔣涵在ＭＳＮ上告訴童童關于言珠的故事。童童問他，你喜歡她？蔣涵感到自己的心怦地動了一下，但還是說，沒有，怎么可能。童童第二次問他，你喜歡她，是嗎？他說不是。等到童童第三次說，你肯定喜歡她。他停頓了幾秒鐘，那個“沒”字顫抖著打下去的時候，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心濕了，臉頰像被人識破了謊言似的發(fā)燙。
　　躺在床上，言珠的影子一直在蔣涵眼前晃來晃去，她的小酒窩，她哭紅的眼睛，她說起弟弟妹妹時那種驕傲的神色。一個聲音在他的心里不停地響，你喜歡她？那個聲音不是別人，而是他自己的。
　　他特意給言珠的弟弟妹妹買了許多文具和書籍，給他們講習題，帶著他們一起在廣場放風箏。他也發(fā)現(xiàn)自己越來越依戀言珠了，一天不見到她，心里就會不安。如果一直這樣生活下去，和這些孩子在一起，和言珠在一起，不是也很好？但再過一個月，他就要離開這座城市，在另一個開滿櫻花的國度里，還有另一個美麗的女子在等著他。許多愛情是不會開花，也不可能結果的。蔣涵的情緒幽幽地沉了下來。
　　天慢慢熱起來，蔣涵離開的日子越來越近。拿到簽證的那天，他約言珠到山頂公園玩。他跑遍整座城市，才買到一只大紅色的心形風箏。這是他留給言珠最后的禮物了。他們玩得很開心，蔣涵看著言珠美麗的笑臉，心情卻陰冷無比。
　　他不知道該如何向言珠道別，那種不舍，會不會將他擊退？鼓足了所有的勇氣他才告訴她，我下周就要離開了，去日本。他的嗓子如風中的干柴，裂了許多條縫。那些縫將言珠盛開的笑容，電擊般立即凍僵在腮邊，她眼睛里的亮光也一點點暗了下去。
　　空氣好像凝結了，一時無話可說。蔣涵盯著言珠，他的手停在離她的臉十厘米的距離。那一刻，他的心跳已超出極限，他真的好想將她抱進懷中。最后他放棄了，只是將她額前的一縷頭發(fā)別在了她的耳后。
　　轉瞬，言珠的笑容又燦爛起來，那我就等著你回來，我們還一起放風箏。
　　好。蔣涵也笑著，心里已經開始下雨了。他還會回來嗎？一年，兩年，或者永遠……但他沒有說出來，他怕自己會忍不住哭。
　　蔣涵坐的飛機離開這個城市的那天，言珠把那只紅色的心形風箏高高地放在天上。在陽光下，她瞇著眼睛，無聲地哭了。
　　在國外的日子流水一般滑過，蔣涵沒有再和童童說起過言珠，那成了他深藏起的一段心事。
　　日本風箏節(jié)的時候，據(jù)說把愿望寫在風箏上放入空中就能實現(xiàn)。蔣涵也在上面寫了幾個字，童童問他寫的什么。他笑了笑說，只是一個沒辦法說出的心愿。他松開手中的線，那只風箏在瓦藍的天空中越飛越遠。這是一份飄在天空中的愛。言珠，我愛你。他在心里默默地說，眼角潮濕一片。
　　
　　編輯 / 楊世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