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不是朵朵開

　　有人說，女子的回頭率和博客點擊量一樣，喜歡天天看漲。凡是女子，都是會在乎自己的回頭率的吧，可唐茶就不在乎。
　　上次周慶生走前，留戀地捧著她的臉說，親愛的，好好對自己，最多一年，我們就安定下來了。
　　唐茶聽了一笑，她能說什么呢？周慶生是做橋梁設(shè)計的，常年在外，聚少離多的生活幾年來早已將她的性情磨得平和了。漸漸地她就覺得，留守的女子，該在意的是心的優(yōu)雅。那由內(nèi)而外彰顯的東西，不吸引眼球，卻不容小看，不朝漲暮落，卻四平八穩(wěn)。
　　可是，回頭率這個東西，向來不是自己說了算的。即使是唐茶清淡寧靜到從不在意自己的裝束是不是搶眼，自己的素面會不會太蒼白，2006年3月18日這天，回頭率還是與她有關(guān)系了，而且很突然地就飆升了。
　　先前兩年，和周慶生的聯(lián)系是頻繁的，幾乎每晚都煲電話粥。是這兩年才約定只在每周三晚上講半小時。
　　3月17日這天，他大概是沒想到唐茶周五晚上會打電話，便直直地問，有什么事？
　　唐茶在這邊立刻委屈了。周慶生又問了一遍，她便要哭了，但還是努力不讓聲音有異樣地說，沒事，是他們說我電話欠費停機了，我打你的試一下的，看來沒有。
　　其實她是期待聽到他說抱歉的，不是矯情，現(xiàn)在是晚上十一點，再過一小時，她就整整三十歲了。青春都走完了，她希望他用一句內(nèi)疚的話來為她的愛作一個肯定，然后，她想說，整個青春來為他留守，她心甘情愿。
　　母親說，凡是老天自認虧欠了的人，到他生日，就會給個艷陽天來補償。昨晚哭過，但第二天天氣真不錯。
　　在那個叫恩恩的禮品花店，導購小姑娘的第二次詢問，唐茶才覺得自己對著那架鋼琴已出神許久了。轉(zhuǎn)頭說話間，她又看到一件東西，也是讓她驚喜的。
　　可這第二件，也是不能得到的，一直在看書的男人聽見她說要那束桃花，過來謙和地說，只是從山上剪來的，不足作為禮品。
　　也許真的是陽光給的勇氣，唐茶沒有失望，目光又回到鋼琴那里，說我可以求一份鋼琴曲作生日禮物嗎？男人愣了一會兒，很欣然地走向鋼琴。
　　幾分鐘后，唐茶如愿以償?shù)仉x開，雖然自己對聲樂一點都不懂，但是幾年來，她沒有一天不聽鋼琴ＣＤ。走到門口，男人卻追了出來，拍了一下她的背，遞給她桃花。
　　就是因為那束桃花，唐茶道謝后回家的路上，就有很多的回頭率了，甚至還有幾個人對她說生日快樂。
　　唐茶覺得奇怪，馬上又想大概現(xiàn)在又有流行花語，桃花代表生日吧。這樣想來，心里便有一些溫暖，花店的那個有著溫和眼神的男人真是好，素昧平生，她的三十歲，卻有他送的兩份禮物。
　　可等回到家，唐茶卻呆住了，眼里的溫暖，就一層層地映到心里。
　　原來一路上的那些回頭觀望和陌生的生日祝福，都是因為他在拍她背的那一刻將一張粉紅色的即時貼貼在她的衣服上，寫著：請幫忙對她說生日快樂！
　　
　　唐茶忍不住地想去找他，忍不住地想對他說一些感謝的話。
　　可是到了那里，她卻開不了口。三月的下午，連街景都是困倦的，店里沒有別的顧客，小姑娘也不在，他正坐在鋼琴前。還是昨天那首，他反復(fù)彈了好幾遍，仿佛一遍遍地在要求自己升華，而她也一遍遍地覺得，她今天來這里的意義，似乎不僅僅是感謝。
　　很長時間以來，她都是在ＣＤ里的鋼琴聲里忘記自己是一種留守的姿態(tài)的，只是音響的效果再好，理查德·克萊德曼彈得再好，似乎也是抵不上眼前這個人的。他的手指很長，琴鍵在他的指下流淌出動聽的聲音，微閉的眼充滿藝術(shù)的神韻。她站在他身后，一種迷戀的感覺油然而生。
　　又一曲終了，他雙手稍稍抬起，緩緩地放回到腿上，轉(zhuǎn)過頭叫店里那小姑娘時才知道身后站的她，幾秒對視，不言不語，似乎是在思索著要說什么，她微微一笑，上前兩步，小心地幫他合上琴蓋。
　　她對鋼琴如此細致的舉動，又讓他愣住，可這次她卻可以感覺，彼此的感知迅速地到達內(nèi)心，他說話時，已是她期待的語氣了。
　　那個下午，生意一直很清淡，他和她坐在落地窗邊，喝淡了一壺綠茶，聊了很多。他叫范朝歌，他的鋼琴，從他八歲起就跟隨著他，已有二十五年了，它像個老人，以至于來店里的那么多人，總是忽略它在尋找一份心悅的物品，只有她，把驚覺華麗與珍貴的眼光給它。
　　說到那張即時貼，他笑了笑，便認真地說，他也不明白，但他卻可以肯定她在過一個不開心的生日，所以他那樣做了。
　　
　　愛情，總是會因為彼此的知心而提速到達。而且，還因為有鋼琴參與進來，就更顯得優(yōu)雅和浪漫。
　　和他在一起，除了感覺舒心外，很重要的一點就是總覺得自己是很虔誠的，就像他所說的那樣。在告訴她鋼琴的歷史，告訴她哪里是中央Ｃ、什么叫四分音符等一些基本知識時，他說彈琴的人要坐在琴凳四分之三的地方，除了利于肩背拉直，那種姿勢最虔誠。另外，彈琴的人是不能留指甲的，除了不影響指頭的力度，他說同樣也是因為要虔誠。
　　只是有時候，她還是要從那份美好里走出來，周三晚上的那半小時，周慶生每次都是有準備的，作報告般地很有條理地先說他這一周做了些什么，工程進展到什么程度了。
　　這些話，唐茶先前便聽得心無波瀾，如今更是。
　　那個周三，周慶生打電話說，他們現(xiàn)在施工的城市所屬的一個郊外村莊，有座老石橋年久失修出事故了，當?shù)卣业剿麄儯緵Q定派一支小隊去那里做個小工程。
　　她覺得周慶生這人沒意思，整整半小時，他就一直在匯報他的工作，而這些事，與他們有何干。他憑什么以為她喜歡聽這些，原來寂寞有時是因為兩個人的心離得遠。
　　唐茶出了家門，去了范朝歌那里。只有在范朝歌那里，她才是歡悅的。
　　整個冬天，唐茶都在范朝歌的溫情里。
　　周慶生打來電話說要回來過春節(jié)了。記不得有多久沒見面了，可是她真的覺得春節(jié)來得太快，她并沒有期待。
　　而且周慶生到家的第一晚，面對他伸上來的急切的雙手，她不由得一縮。周慶生說，是我的手太涼吧，說完去衛(wèi)生間用熱水泡暖了手，進來時還打開了空調(diào)?？墒翘撇鑵s假裝睡著了。
　　一個春節(jié)過得索然無味，春節(jié)晚會看了不到一半，她便先睡下。睡不著，躲在被子里給范朝歌發(fā)短信，冥想半天，只發(fā)過去新年快樂。他很快回了，也是這四個字。
　　她再發(fā)，他再回。一小時過去，手機限定的一百條收信空間都被范朝歌的短信占滿，就像她被他占滿的心一樣。
　　她真想立刻起身，擋在電視屏幕面前，認真地對周慶生說，慶生，我們分手吧?？墒强蛷d里交叉?zhèn)鱽碲w本山的聲音和周慶生的笑聲，她就是去說他大概也是不會聽的。
　　
　　許多人都說，2007年的3月，比往年來得似乎早一些，還是正月，便已是春暖三月。公司今年安排的出差行程上，唐茶就被排在三月。
　　讓她覺得意外的是，她到達出差城市的當天，周慶生竟然出現(xiàn)了。周慶生面帶春風，開著一輛小貨車，車上載了十來個年輕的小伙子，來接她去工地了。
　　這些年來，她只知道他在外面，并不清楚哪一期在哪個地方，原來這期他們也在這里。周慶生說是有事打她手機不在服務(wù)區(qū)，就打到她公司，得知她來這里出差了。
　　唐茶跟在他身后，心想，既然這么巧地遇上了，那么就讓這次出差除了完成工作還完成一下愛情吧，她的心已全在范朝歌那里了，分不出來給他了。上次因為是春節(jié)，她一直不忍心說。
　　原以為周慶生會很忙，可是第二天，他便帶她去了郊外。那里有一座新修的小橋，真的很小，但他說，這是他從事此工作八年來獨立帶隊完成的第一座橋。
　　聽了他的話，看了那座橋，雖然唐茶的心里還是有一些崇敬，但是她知道她現(xiàn)在更喜歡更崇敬的是那個會彈鋼琴的男人。于是她說，慶生，有些話，我想說。
　　他并不回話，而是拉著她的手說，小茶，這里有個桃花村，我?guī)闳タ础?br/>　　桃樹是那個村莊農(nóng)戶們的經(jīng)濟作物，可是很奇怪，在那片桃園里，只有一半的桃樹開有花朵，并不是她期待中的花事繁盛。
　　剛好桃園里有村民尊敬地同周慶生打招呼，唐茶便問起。這才知道，桃樹有大小年，上一年的花事越繁盛，下一年就越稀薄，所以上一季朵朵開了，下一季便不會再朵朵開。
　　唐茶的心像被什么觸動了一下，沒有叫周慶生，獨自下山往回走。可當她走到山腳時，周慶生卻在路口等她，他抄的近路，還舉起手里的一大束桃花，說大叔說，今年不成大器的花，不如讓它徹底不成器，好好養(yǎng)樹，明年豐收。這是他剪下來的，我借花獻佛。小茶，你想說的我都知道了，而我也想對你說，這些年，讓你受委屈了。
　　唐茶突然就很難受，卻又理不清是什么，竟然不爭氣地流眼淚了。見她哭，周慶生的手慌忙伸過來，幫她擦眼淚，她卻感到一些疼痛，去看他的手，才知道原來它們是那么粗糙。
　　他覺察到，急縮回，牽起自己的衣袖再去幫她擦，可是他的衣袖也是她沒見過的臟，充滿了水泥的味道。在那一刻，她的心忽然充滿自責，自己的男人，原來一直在被自己忽略，自己許久以來都沒有好好照顧過他。
　　一星期后，唐茶回公司了。這趟出差，讓她看到了一個不一樣的周慶生，他其實明白她對他們的生活在做放棄的姿態(tài)，但是他卻又讓她知道，即使有裂痕，他也會有能力溝通，他一定是覺得，他那么多次地連接過河水的兩岸，就一定不會讓他們分隔在心的兩岸。
　　周末，唐茶又去了范朝歌那里，依然是站在他的身后聽他彈琴，笑著替他合上琴蓋。走的時候，輕輕地吻了他。
　　下個周末，他打開琴蓋等她來的時候，便會看到她合琴蓋時放進去的一封寫好的信，她說她會永遠記得，在這個世界上，有一個給過她許多愛的他，有一架給過她許多美好記憶的老鋼琴。但是《愛的紀念》這首曲子，她可能永遠都學不會了，因為她就要回到原來的生活里。
　　那種生活雖然不是她最想要的，但她卻更不想看到她想要的生活有一天會落得一片稀薄，那么不如早一些擁有一份美麗的心境，在繁華時便進入懷念。因為世上的事，都是遵循規(guī)則的，這一季盛開了，下一季就不如這一季，就像同一年的桃花，從來不會朵朵開放。
　　
　　編輯 / 雨 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