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 砂
接到那個人的電話的時候,我正在給兒子織毛衣,手中的不銹鋼針忽然間就落在了地上。
他問:“知道我是誰嗎?”我笑而無語,那一刻,溫馨的波動在心頭滾過,敏感的心被一種情愫包裹著,感情就像透過玻璃窗灑在地板上的月光,清冷而又帶著一絲激動。
他小心而平靜地訴說著多年以前自己是如何一個人站在風中的月臺上忍受著那久候不至的苦等,語氣哀而不怨??墒撬麉s不知道,那時那刻一個女孩子正躲在柱子后面窺視著那個東張西望的少年淚流滿面。那些曾經(jīng)焚盡五臟六腑的塵緣無論何時總讓人感到一種不可名狀的情緒。
那一年,我答應畢業(yè)后隨他去他所在的城市,可最終我反悔了,我無法拒絕已喪失了勞動能力的父親那期待的目光,我知道沒有什么比自己留下來更能安慰他蒼老的心?;疖囬_走的時候,我用指尖兒一點一點地摳著站臺上那根水泥柱子的石縫兒,心里默默地呼喚著一個人的名字。
人的一生中總會遇上無奈的時候,有時只有選擇放棄。
此刻,溫柔的電波傳遞著屬于那個年代的故事,訴說著那個遠渡重洋的男人在異國他鄉(xiāng)的土地上,如何將思念折成一只只紙鶴投入窗外靜靜流淌的泰晤士河,一切仿佛很遙遠又好像就在眼前。
“還記得你最喜歡看的那本《巴爾扎克全集》嗎?它在我這兒,畢業(yè)那一年我從你的書桌里偷去了它,我想我的身邊總得擁有一點兒屬于你的東西吧!”
他像個犯了錯的孩子,嘿嘿地傻笑著,笑出了我的眼淚。
“如果你想要,我就把它還給你,我知道你一直很喜歡它的?!?/p>
我無語。
我想要的,又豈止是一本《巴爾扎克》?
屋子里很靜,電視上,一個叫蘇麗珍的女人穿著高跟鞋獨自走在去《星島日報》的路上,她在路邊買了一張報紙,她看到了那個讓她柔腸寸斷的男人寫的武俠小說正在連載。她坐在街邊的長椅上讀,這段是寫一個劍俠每天對著一棵很蒼老的樹練一套“黯然銷魂”劍,累了便對著老樹的樹洞傾訴著對那個女人的思念。她知道他想她,就像她一樣。這一刻,他就在離她不遠的辦公室里。她哭了很久,最終,她把那張報紙放在了長椅上,然后,一些陌生人便看到一個穿旗袍的美麗女人的背影消失在碼頭的盡頭……
許多時候,生活本身就是這樣,沒有太多的重逢、驚喜和巧合,擦肩而過倒是常有的。
那個時代已經(jīng)過去,那個時代的一切都已不復存在。
如果這個世界上還有人在寂寞獨處的時候會偶爾想起我,然后莞爾一笑,我已知足。
輕輕地把那張寫著一長串數(shù)字的紙片兒揉成一團扔進紙簍。我知道,無論是我的《巴爾扎克》,還是曾經(jīng)的《花樣年華》,逝去的永不再來。
(劉洋摘自《新民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