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應(yīng)臺
我們需要積極和消極的態(tài)度,來明確生命的目標(biāo)。
安德烈,我相信道德有兩種,一種是消極的,一種是積極的。
消極的道德在生活里:地球資源匱乏,所以我不浪費。從書房走到廚房去拿一杯牛奶,我一定隨手關(guān)掉書房的燈。離開廚房時,一定關(guān)掉廚房的燈。不讓一盞燈沒有來由地亮著。窗外若是有陽光,我會將濕衣服拿到陽臺去晾,絕不用烘干機。若是有自然清風(fēng),我絕不用冷氣。
有一天我知道了魚翅是怎么來的。漁夫們從鯊魚身上割下魚鰭,然后就放手讓鯊魚自生自滅。鯊魚沒了“翅膀”就無法游走,巨大的身體就在海底餓死。我從此不再吃魚翅。
一些商人是這樣對付黑熊的。他們把黑熊鎖在籠子里,用一條管子硬生生插進黑熊的膽,直接汲取膽汁。年幼的黑熊,身上經(jīng)年累月插著管子,就在籠子里漸漸長大,籠子的鐵條就深深“長”進肉里去。
我不食熊掌或喝什么膽汁,所以也無法用行動來抵抗人類對黑熊的暴虐,只好到銀行里去捐一筆錢,給保護黑熊的基金會。消極的道德,碰到黑熊的例子,就往“積極”的道德小小邁進了一步。
去年夏天爬黃山,我們走得氣都喘不過來。一個眼睛晶亮的少年挑夫,放下扁擔(dān)休息時,我問他挑的什么?一邊是水泥,一邊是食品。他早晨四點出門,一路往上,路太陡,每走十步就要停下喘息。翻過一重又一重的高山,黃昏時爬到山頂,放下扁擔(dān),往回走,回到家已是深夜。如果滑一跤,他一天的工資就沒了。
我問,挑的東西有多重?90公斤,他笑笑。一天掙多少錢?30塊。
到了山頂旅館,我發(fā)現(xiàn),一杯咖啡是20元。
安德烈,這使我對于享樂總帶著幾分懷疑。當(dāng)你決定自己必須行動時,我相信,你會很清楚地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不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