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青青從小就欺壓我。
小學二年級,她八歲,我七歲。我提前一年上的小學,長得又瘦小,所以經(jīng)常受人欺負,特別是王青青。
那時,老媽每月給我三塊錢零花錢,讓我買零食和小人書。我每月都舍不得把錢花光買零食,總是把錢攢起來買一本我瘋狂追捧的小孩讀物——《大灰狼畫報》。王青青卻是個大饞貓,她媽也給她三塊零花錢,可她每次都是沒到月中就花光了。
沒錢了,她就問我借,信誓旦旦地說等到《大灰狼畫報》上市的時候就把錢還給我。我等呀等呀,等到下個月她也不還我錢。大灰狼沒了,我就哭。我一哭,王青青就罵我:真沒出息,不就是兩塊錢嘛。然后她就跑到別的同學家里,用兩毛錢的價格租了同學的大灰狼給我看。
下個月,依然是玩這種用兩毛錢的雜志套我兩塊錢的把戲。我不肯,她居然利誘我:張蓓,別小氣嘛。我給你算利息,這樣你就可以又吃零食又看雜志了。我一想,這真是個好主意,于是零花錢又給她騙走了。
這樣的事,發(fā)生多了,我就很生氣,說:王青青,你跟錢那么親,干脆改個姓姓錢吧,錢精精,多好聽呀。
從此以后,她的外號就叫錢精精。整個年級都傳開了,她惱羞成怒,好一陣不理我??赡苁仟毶优技拍桑麄€小學期間,我和王青青都形影不離,像親生姐妹一般。我們不斷吵架、和好,然后又吵架,其間當然還摻雜著我被王青青騙走的零花錢。
初二,我的初潮來了??粗礉M褲子的鮮血,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不知道怎么處理,很害怕。其實老媽在家,但是我就是不好意思告訴她。
我偷偷打電話給王青青,說:你來救駕吧,我流血了,我出10塊錢。她就住我們這個小區(qū)隔壁一棟樓,她拿來了衛(wèi)生巾,遞到廁所給我。我不會用,著急得直叫她。她只好也擠進我家狹小的廁所,幫我撕開,告訴我該怎么粘。
一陣慌亂中,在王青青的陪伴下,我終于安然地度過了人生的第一個重大轉折。其實,我挺崇拜王青青的。雖然我考試總是前三名,雖然她總是包攬了后十名。連老師也搞不懂,我這么一個他們眼中的優(yōu)等生怎么會和王青青這種差生整天混在一塊。
但在我心里,王青青最神氣。她懂得最多。她知道小城哪家文具店的文具又便宜又好,知道哪家服裝店的衣服最新潮,還知道在哪里吃面條老板會送一碟小菜。
而且,她是我最值得信賴的朋友。在我最需要幫助的時候,她總會站在我身邊。雖然她是個財迷,經(jīng)常會騙我一點小錢。
每次期末成績公布,她總是比我還高興。我從來沒有一個像她那樣真正為我高興的朋友,別人的恭喜,總是有些酸溜溜的味道。哪里像她,就是毫無保留地替我歡喜著。
我和她拉鉤發(fā)誓說:王青青,無論以后我們在哪里,都做姐妹,好不好?她打了我一下,說:行,但是你以后不準叫我那個外號。哈哈,這家伙原來記仇到現(xiàn)在,我故意逗她:哪個外號呀?“就是那個錢精精?!彼龥_口而出,馬上發(fā)現(xiàn)上當受騙,趕緊閉嘴。
我開心得大笑,這個賊精的王青青,終于被我坑了一回。
2001年,我剛出來工作的時候,王青青還在讀大四。她成績不好,只好留了一級讀中山醫(yī)科大學的成教。
那一年,她和她老媽大吵了一架。她老媽氣極了,揚言不道歉就不給她交學費。她從廣州跑到我工作的佛山來找我,我請她到南海廣場吃飯。這是我們第一次到正規(guī)的飯店吃飯,兩人點了好多東西,慶祝我和她告別在路邊攤混吃的日子。我們特別高興,覺得成年真好,成年就意味著可以在比較優(yōu)雅的地方,比較優(yōu)雅地吃飯。
她問我:你發(fā)了工資沒有。我老老實實回答:剛發(fā)的,第一個月工資呢,1000塊。我把信封拿出來,得意極了,挺厚的一疊,在她面前炫耀。她馬上搶了過去:借給我好不好,等我媽氣消了解凍我的資金,我就還給你。
我搶回來,說不行呀,這錢我還要留著給爸媽買禮物呢。她馬上變得垂頭喪氣:那算了,我就向我老媽低下高傲的頭吧。她這樣,我又于心不忍了,把錢推過去給她:那你得還給我,不要賴賬了。
其實我挺摳門的,但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怎能不仗義救她。雖然還是擔心她會不會像小時候一樣耍賴,但我還是忍痛把錢給了她。
臨走前,她良心發(fā)現(xiàn),留了200給我??恐@可憐的200塊,我啃方便面,灰溜溜地度過了自食其力的獨立生活。
我的第一個月工資,就這么不明不白地死翹在王青青的手上。
還好,她媽后來氣消了,她居然馬上跑過來還了我的錢。我喜出望外,這個賴賬的錢精精這么守信用,太陽從西邊出來了。錢不是800,而是900,她說害我吃了一個月方便面,那100算是利息。遞錢給我,她的聲音有點哽咽:對不起呀張蓓,這個世界,只有好姐妹才通財呢,別人誰會借錢給你。
說得我一陣頭腦發(fā)熱,我說:打個折,你還我600好了,那200,就當資助你買手機吧。我已經(jīng)有手機了,家里買的,可她老媽不給她買,理由是她學習太差。王青青瘋狂地渴望有一個手機,這樣她就方便和她去新加坡留學的男朋友聯(lián)系了。
她哭了,這是我第一次看她哭。這個人,從小就欺壓我,只有我哭的份,哪里有她哭的一天。她說:這輩子,咱們要一直這樣好下去,永不分開,好嗎?她說得我心里酸酸的,我連忙點頭說好。
后來王青青全家搬去深圳,她畢業(yè)后就也去了深圳。雖然成績不好,但她運氣好,進了三九醫(yī)院當護士。那時,她男朋友還在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學讀大四。她很苦惱,他們的愛情分開了那么多年,彼此都不知道有沒有堅持到底的勇氣。而且,誰知道她男朋友畢業(yè)后能不能在新加坡找到工作,能不能把她也申請過去。這一切,其實都是未知數(shù)。
而這時的我,也為了一份愛情遠赴南京。我和王青青,一南一北,隔著幾千公里,當初永不分開的諾言,成了虛幻的一個夢。
王青青在愛情的折磨中憔悴下去,因為她的恍惚,最后她被醫(yī)院炒了魷魚。王青青更憂郁了。我不忍心,說:既然失業(yè),你還不如去新加坡看你男朋友吧,就當散心了。
她說:你以為我不想呀,可我家人都反對我和我男朋友繼續(xù)談戀愛,說相隔那么遠,而且他那么優(yōu)秀,我們差距太大,不會有結果的。再說了,我現(xiàn)在也沒有積蓄,他當學生也沒錢,我們哪里有錢買機票呀。
我和男朋友,也是窮光蛋一雙,剛付了房租,手里只剩3000元了。我問她:3000元夠不夠,我只有這么多了,你不用還給我。我是真心的,我已經(jīng)把她當成我的親姐姐,我不想她那么消沉下去。即使她這一趟去新加坡,得到的結果是分手,也是長痛不如短痛。
用這筆錢,王青青買了機票,飛去了新加坡。兩人見了面,愛得不得了,距離產生的誤解,在距離消除后,都消失了。他們決定不管怎樣都要試一試,堅持到底。她的男朋友在畢業(yè)一年后,終于順利地把她申請出去,兩人結了婚,王青青正式成為某某人的太太。
2005年,我和男朋友決定買房結婚。可南京的房價很高,稍微看得上眼的。房價就到6000多了。最后我們看中了一個中套,總價50萬,首付四成就要20萬。本來兩家父母商量一家出8萬,剩下4萬我們自己拿。
可到要交錢的時候我老媽后悔了,覺得女方憑什么和男方掏得一樣多呀。她只肯掏3萬。我不怪老媽,她有她的道理,可是沒錢急得我團團轉,我上哪里借5萬元呀。
只好打電話給王青青,問她有沒有錢,我要買房子,明天就要。王青青什么也沒問,馬上說:你把賬號給我,一會兒打給你。
當時,新加坡元對人民幣匯率為4.9。我很難想象,王青青接到我的電話后,是怎樣向公司請假,頂著新加坡曬得人出油的大太陽,換乘兩趟地鐵到家取存折。然后再跑到銀行取錢,用坡幣換人民幣,最后把血汗錢匯到我的賬上,變成我房子里的一磚一瓦。
打到我賬上的,是人民幣整整5萬元,王青青自己掏了匯費和換錢的手續(xù)費。
后來,我才知道,那也是她買房子的錢,已經(jīng)交過訂金了,兩個月后交首付款。為了我,這個從小賊精、非常愛錢的女子,情愿讓3000元坡幣的訂金打了水漂,那可是1.5萬人民幣呀。
我忽然想起王青青說過的話:這個世界,只有好姐妹才通財呢,別人誰會借錢給你。熱淚漫上眼眶,都說朋友間談到錢就俗氣,可我和王青青這兩個好姐妹,我們的金錢關系,只會讓彼此的心,靠得更近、更溫暖。
(金臺摘自《愛人》文/羊成非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