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香一瓣獻吾師

林耀基

恭逢馬思聰先生九十冥誕之際，作為他的入室弟子，對于授業(yè)之師的惠澤沾溉、熏陶作育，銜恩銘佩之情，瞻依轉(zhuǎn)懷之念，積年累月，從未敢一日忘之。

近現(xiàn)代樂壇，馬思聰先生算得上是一位巔峰人物。他創(chuàng)作的小提琴曲與他的小提琴演奏成就，他在小提琴音樂教育方面的英聲茂實，早已為學者專家鴻文評述與稱頌，蜚聲華生，遠播于中外樂壇，為世人景仰。我生也晚，僅就我與恩師之間的一段“琴緣”，寫出來作為心香一瓣，以申寸心慰誨之情。

50年前，時在廣州。那時可謂是國運中興春風發(fā)物的大好年代。我是一個15歲琴童，在溫瞻美老師門下學琴。5月里的一天，恰逢中央音樂學院馬思聰院長來穗招生便中過訪溫老師，一見溫先生在“教小童”，便暫避里屋休息。下課后，馬院長便對溫先生說：“讓剛才拉《西班牙交響樂》的那個學生到中央音樂學院上學吧!”說真的，那時我與大名鼎鼎的馬思聰先生無一面之緣，也沒有上中央音樂學院的夢想，真可謂無心插柳，而馬思聰先生卻是有心栽花。就這樣我一下子便成了中央音樂學院馬思聰先生班上一名學生，和小提琴結(jié)下了終生不解之緣。

前賢、先哲有言：“善教者，使人繼其志。”誠然，1962年后我也成為一名小提琴教師，恭傳先生之側(cè)、執(zhí)教于中央音樂學院管弦系?？上Р欢嗑茫拔母铩憋L暴襲來，橫禍突至，先生蒙難，身心倍受折磨，無奈之下，匍匐星奔，寄跡異國他鄉(xiāng)，終無回轍之望。由于人所共知的原因，與老師已不可能有書信往來，先生此后之日月，料想如古詩所云：“外地見花終寂寞，異鄉(xiāng)聞樂剩悲涼”的境遇。至今，難以忘懷的是我每次到馬思聰先生府上問學請益的情景。老師平易近人，和藹可親，如春風化雨，潤物無聲。老師示奏，我們心摹手追，馬師母為之鋼琴伴奏，那美妙而跳動的音符，動聽悅耳的旋律，甘甜地浸潤著我們幼小的心田。課后師母時常留我們便飯，在京能吃到廣東家鄉(xiāng)風味的可口飯菜，實在是口福不淺。

老師深入淺出、細致入微地講解曲目，分析作品，涉及作者與作品背景，聯(lián)系社會人文諸多方面，不時地用中國名畫、唐詩中的意境來啟發(fā)我們，同時也為我們講琴的構(gòu)造，弓弦運作。有時雨過天晴，室外一片生機，老師興致尤好，領我們?nèi)ヮU和園看湖光山色，去北海景山領略園林之趣。春溫秋肅，四時之景不同，人之心清各異，使我們不知不覺接近自然，體味自然，融入自然，物我兩忘。這對我們后來理解音樂，表現(xiàn)音樂，練琴與演奏中能心氣和平，游刃有余，節(jié)奏有序，運弓自如，力度悉稱，音色明亮，極其有益。先生的引導之功，成為我在教學中永遠遵奉的圭臬，也使我進一步理解老師琴聲的優(yōu)美淡雅，即使演奏強音也是一種可控制的含蓄的力度，他能將法國學派的典雅與中國古典審美的清新恬淡的風格結(jié)合得天衣無縫，令人意想不到地和諧圓融。這是我們永遠要向他學習的地方。

馬思聰先生創(chuàng)作的小提琴樂曲，作品之多，題材之廣，旋律之美，是近現(xiàn)代作曲家不可比擬的，而他的作品無一不傾注熱愛祖國，熱愛人民，熱愛大自然的高尚情懷。他以個人聲望，聘請了海內(nèi)外眾多真才實學的師資，他為抗美援朝義演，他到佛子嶺水庫投身治淮勞動，體驗生活，創(chuàng)作歌頌新社會，歌頌工農(nóng)兵的音樂作品；他為提高我國弦樂水平，用盡心血培養(yǎng)人才，大大提高了我國的聲望。如今我國小提琴能屢屢問鼎世界大獎，飲水思源，無論如何也不能忘記馬思聰?shù)壤弦惠呉魳芳液`路藍縷之功。

馬老師馬師母謝世后，碧雪、瑞雪兩師妹又相繼病逝。如今天人之隔，無緣再見其音容笑貌，令人心痛鼻酸，思之凄然。

欣聞馬思聰紀念館即將在廣州落成，先生遺物手澤不日重歸故土。先生夙愿有償，先生在天之靈可堪告慰，我們能瓣香敬獻，桑梓枌榆，無不同慶。謹以此文告慰先生，我要在今后小提琴教學工作上，追隨先生，承前啟后，努力開拓進取，薪盡火傳，不負先生再造之恩。

(作者系馬思聰學生，此文為2002年馬思聰音樂藝術(shù)館開館而作，作者時任中央音樂學院小提琴教研室主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