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美麗的困惑

孫道榮

陳美麗是江西省德興市李宅鄉(xiāng)的一位普通村婦。她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的名字會在一夜之間家喻戶曉，包括央視、新華社等在內(nèi)的全國幾十家媒體，輪番對她進行了采訪報道，一時間好評如潮，陳美麗被冠為“當代中國最美麗的村婦”。

這一切源于村婦陳美麗的一個“驚人之舉”：在丈夫王云林因救火去世的第二天（4月15日），即張貼告示，替亡夫償還生前的債務。

9月3日，《江南都市報》最早報道了此事，可這已是在事情發(fā)生的近五個月之后。此后，各路媒體蜂擁而至。媒體的突然關注，令這位只有小學文化的農(nóng)村婦女困惑不已。

陳美麗的困惑之一：欠債還錢，父債子還，夫債妻還，自古以來，天經(jīng)地義，自己只是做了一件應該做的事情，為什么會引起這么大的轟動？

陳美麗的困惑之二：丈夫王云林因自發(fā)撲救山林火災而獻身，卻沒有任何說法，最初甚至連喪葬費都無人肯出。有記者告訴陳美麗，現(xiàn)在網(wǎng)絡上流傳著她的事跡，她被譽為“當代中國最美麗的村婦”。陳美麗卻突然激動地表示，這不公平，自己的丈夫王云林才應該是英雄！

陳美麗的困惑之三：為什么媒體喋喋不休地只關注她還債這件事，而對亡夫王云林的“救火事跡”，卻無人問津，甚至只字不提？

陳美麗的困惑之四：有記者關切地問：“據(jù)說很多債務連憑據(jù)都沒有，你就不怕別人渾水摸魚乘機訛詐你嗎？”陳美麗驚愕地瞪大了眼睛：“都到這個地步了，誰還會糊弄我？一定是我老公欠了，不然別人怎么會無緣無故跑到我家來要債?！?/p>

沒什么文化的陳美麗，當然不會羅列出這樣的詰問，這是我在看了《鳳凰衛(wèi)視》對陳美麗的最新采訪后，替她總結出來的幾點困惑。我注意到，在記者的采訪過程中，村婦陳美麗的表情自始至終都很平淡，甚至有些茫然。這是陳美麗的困惑，也是我的困惑。

身為媒體人，我自然也明白，什么樣的事件才有新聞價值，什么樣的新聞才會有看頭。“狗咬人不是新聞，人咬狗才是新聞”，這個老掉牙的經(jīng)典詮釋，至今依然管用。妻子貼告示替亡夫還債，現(xiàn)在在很多人看來，是不可理解的，難得一見的，出乎意料的，甚至是傻冒。不要說人死債爛，只要看看法院里有多少有待執(zhí)行的“老賴”，就知道這個社會的誠信度，有多缺失，有多可怕了。而一貧如洗的陳美麗卻驚世駭俗地貼出告示要替亡夫還債，這就是“人咬狗”，這就是新聞眼了。媒體關注的焦點與陳美麗的困惑，似乎是一對矛盾。一個視誠信為天經(jīng)地義的農(nóng)村婦女，一個沒什么文化幾乎沒走出過大山的農(nóng)村婦女，一個還沒有被現(xiàn)代社會誠信嚴重缺失所污染的農(nóng)村婦女，她自然無法理解媒體的選擇。

往往被關注的，正是嚴重缺失的。陳美麗替亡夫還債這件事，自然令人尊重，也讓人感動，但是，其越被重視，越被褒獎，越被拔高，越被炒作，說明這個社會的整個誠信系統(tǒng)危機越重。其實，陳美麗的婆婆，早年喪夫后，就已經(jīng)為了償還丈夫欠下的三千元債務，而花了整整三年時間養(yǎng)了十一頭豬，才將全部債務還清。這件事情，同樣被她們視為天經(jīng)地義，不值一提。類似的事情，在很多地方，特別是農(nóng)村，司空見慣，并不稀奇。

因為媒體的強勢報道，陳美麗被冠以“當代中國最美麗的村婦”、“陳美麗是江西人的驕傲”、“美麗的道德符號”、“感動銅都候選人物”等桂冠，給陳美麗戴冠，是媒體的需要，是輿論的需要，是社會的需要，而不是村婦陳美麗的需要。因為陳美麗“替亡夫還債”的舉動，當?shù)卣€準備減免其孩子的學費，為她的婆婆申請低保等等，而這些幫助，出發(fā)點應該是出于撫恤為勇救山林火災而獻身的王云林才對，可是，人們似乎早已忘記了他，甚至從來也沒有注意過。

難怪陳美麗困惑不已，她要是不困惑、不迷惘、不茫然，她就和我們一樣，為誠信的嚴重缺失所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