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草人和餓了的刺猬

瓜、豆和茄子種滿著的園里，矗立著一個人。

第一夜，小心的刺猬們都從它們的土穴里探出來找尋食物。四面窺望，瓜、豆和茄子，是豐盛的筵席。但是，在茄子畦邊，站著一個守夜的人。被人的威嚴懾伏了，恍惚耳朵里聽見了叱罵聲，它們?nèi)棠椭囸I退縮進低窄而潮濕的地下室去。

第二夜，腹中雷鳴著的刺猬們再偷偷地出來。瓜、豆和茄子，越發(fā)豐肥得可口了，它們都流著口涎。肚子里越響了。但是守夜人還在著。它們互相推挽著，想悄悄地走向距離最近的那個瓜棚。忽然吹起了一陣風，那個守夜人，手里揮動著蒲扇向前走來。各自身上打了一個寒噤，它們?nèi)继颖芰嘶厝ァ?/p>

第三夜。全體的刺猬都瘦了。饑餓使它們在地下室里開會。

甲說：與其餓，不如死。

乙說：與其餓，不如死。

丙說：與其餓，不如死。

這個會就是這樣地決議了。它們?nèi)w出發(fā)，懷了必死的心。在朦朧的月光下，守夜人還裝著威嚴矗立著，手里揮動著扇子，這依舊使它們退縮在土穴的門口。

“與其餓，不如死。”一個奇怪的聲音在它們每個的耳朵里突然響亮著。

“去呀!”

在每個刺猬的胃里裝滿了瓜、豆和茄子的時候，稻草的守夜人是顯得更無用了。

在地下室里，刺猬們開著慶祝會。

甲說：不要怕無用的威權。

乙說：勝利是屬于餓夫的。

丙說：餓夫是不會死的。不啊!永遠存在的。

于是，全體歡呼了。

【選自陳子善、徐如麒編《施蟄存七十年文選》上海文藝出版社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