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 土
每個時代都有流行的詞匯,就像如今掛在嘴邊的腐敗一樣,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初,人浮于事也講得最多。因為不再天天大指批判、抓敵人、喊打倒帝修反、警惕階級斗爭新動向了,而業(yè)務任務一時半會兒又沒那么多,大家一個子就變得茫然若失。當時,辦公室里最常見的形象是一堆人各自伏在帶玻璃板的兩頭沉上,有的自己看報紙畫紅線尋找新精神,有的溫習考試資料準備迎接第二春,還有的干脆圍成一桌慢悠悠地閑談;辦公室外盡進管掛著“非公莫入”和“閑人免進”,但誰都知道,凡是能進來的多半都有私人交情,進來不走的也非閑人莫屬。
經(jīng)過二十多年,過去人浮于事的地盤現(xiàn)在是不是還那么人浮于事,我不大清楚,可是,我又發(fā)現(xiàn)了許多人浮于事的新地方、新方式。
二十年前叫自選商場的地方,現(xiàn)在都改稱超市,就是超級市場。當時不喜歡叫超市,不像現(xiàn)在,市場超級不說,女聲也可以超級了。其實,現(xiàn)在我見過的超市多數(shù)并不超級,叫自選商場都勉強。當你走進所謂的超市,發(fā)現(xiàn)站滿了營業(yè)人員,他們會死死逼問你買什么,然后堅定地揚此抑彼,一副重任在肩的模樣,讓你既無從自主,也無由自選,更不“超級”,比從前的勝利副食店還降了一級。
以前我們?nèi)ズ趦H有的一家理發(fā)店剃頭,不能不足足坐等半天,排長龍盯著多少年不變的那幾位老師傅不緊不慢地推、刮、剪、撣;今天我們?nèi)ッ腊l(fā)一條街,十幾家?guī)资野l(fā)廊都有一個班甚至一個排的少男少女在列隊翹首期盼著為客人洗頭捶背,并且面孔一月三變,似乎我們四周正潛伏著一支浩浩蕩蕩的洗頭后備大軍。
我家附近十幾家不同稱號的藥店,每家盡管只有十幾平方米,可每平方米都擠著一位中年女店員,天天扎堆兒嘮家常,一旦有客,又一擁而上,集體鍥而不舍地探問異性隱私,以便舉薦她們最不該明白卻又自認為最明白的靈丹妙藥。
過去有位老鄰居,很久以前開過飯館。他說他家那時的館子有十幾張桌子,廚子不算,夫妻倆再加一位跑堂兒的小伙計,生意張羅得利利索索。我在意大利米蘭一家菜館吃大菜,周圍幾十位客人,總共只見四位服務生忙里忙外,忙里偷閑還不時俯身笑問“滿意嗎?”“菜怎么樣?”別看他們腳步如飛,但我稍一示意,當即就會有一位春風滿面地立在眼前。聽見看見這樣的餐館令我不得不與近些年日常出入的飯館比較。為什么我經(jīng)常去的那些地方,無論客人多寡,滿目都是服務員?從大門外就開始列隊迎送,里面還分引座、開單、上菜、結(jié)賬、領班??腿松贂r,他們一齊看你動嘴,聽你吐字;客人多時,你必須使勁朝他們連揮手帶叫喊。
機場制服人員,其職責就是為旅客飛行服務,這似乎不成問題。奇怪的是,我時常上下的機場,許多制服人員的職責好像另有所屬。端坐在小柜臺后面的一心一意專賣各種電話卡,不斷走到旅客面前的一門心思推廣各家手冊。當然,還有更多的制服人員屬于身負兩職、明暗兼顧的那類,比如給你登機牌,讓你安檢時就可能硬套上一張廣告封。前幾天在浙江的一家機場登機,我又知道,原來他們還引進了內(nèi)部競爭機制,領登機牌時被套卜的廣告封,到了安檢口又被一把扔掉,立即換成別家的一張。
人浮于事,大鍋飯鐵飯碗還有原因可說,但是,那些自負盈虧的地方何以也是這副模樣,我就有些莫名其妙了。
【原載2006年11月20日《廣州日報》】
插圖/朱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