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六良
一
牟天放剛過六十歲就患了癌癥。這天,他把兒子牟喜武叫到跟前,說自己臨終前有一個心愿,讓他幫自己實現(xiàn)。牟天放對牟喜武說:“你知道嗎,你還有一個哥哥!”
牟天放告訴兒子,三十多年前,他們家隨父親“下放”到了鄉(xiāng)下,他也到離城三百里外一個叫十里堡的小村當(dāng)了插隊知青。一干就是八年,由一個少年長成為一個高高壯壯的青年。眼見回城無期,不少知青就在這里成了家,牟天放在勞動中也和村里的姑娘樊月萍相戀,兩人結(jié)了婚,生了兩個兒子,分別取名喜文、喜武。
隨著國家形勢變化,知青又紛紛返城,牟天放的父親也回城落實了工作。因身體原因他決定提前退休,讓孩子接替他的工作。他把兒女們都叫到眼前,對兒子牟天放說:“按理應(yīng)該讓你頂替我的班,可你已經(jīng)在農(nóng)村成了家,如果回城老婆孩子落不上戶口,靠你一個人的工資也養(yǎng)不活這么多人,不如讓你妹妹接我的班吧!”
牟天放不想一輩子留在那個小山村。經(jīng)過一夜的反復(fù)考慮,他做出了一個令人震驚的決定:和鄉(xiāng)下的妻子離婚。
牟天放回到村里,狠心向妻子提出離婚。樊月萍明白這個窮山溝留不住他,只得點頭答應(yīng)。她只有一個要求,讓牟天放把小兒子喜武帶回城。牟天放知道樊月萍最疼愛喜武,她忍痛這樣做,是為了讓心愛的小兒子成為一個城里人。
就這樣,牟天放帶著剛滿周歲的小兒子喜武回到城里,接替了父親的工作。后來他又結(jié)過一次婚,但因感情不和很快又離了。他就一個人帶著兒子過了這么多年,現(xiàn)在喜武都三十多歲了,大學(xué)畢業(yè)后也成了家。牟天放眼看到了頤養(yǎng)天年的時候,想不到卻患了絕癥。這時他想起了當(dāng)初留在鄉(xiāng)下的大兒子喜文,他想在臨死前見大兒子一面。
聽了父親的敘述,牟喜武很震驚。他想要不是父親患了絕癥,很可能還要把這個秘密隱藏下去?,F(xiàn)在作為父親的臨終愿望提了出來,他無論如何也要想辦法滿足。喜武答應(yīng)父親,馬上到鄉(xiāng)下找哥哥喜文。
不料喜武的妻子宋丹妮一聽卻堅決反對。她說父親早不找這個兒子,現(xiàn)在臨終了才讓這個兒子來,顯然是想把財產(chǎn)留給他一份。牟天放這些年在單位一直當(dāng)領(lǐng)導(dǎo),除了有一套價值四五十萬的住房,至少還有幾十萬的存款,如果這些財產(chǎn)被分走一半,那喜武至少會損失三四十萬!
在妻子的堅持下,牟喜武只得哄騙父親,說自己派人去了十里堡村,沒有找到叫“牟喜文”的人,大概是跟母親改嫁到了別處。
牟天放沒有死心。他從電話查號臺查到十里堡村的電話,親自打過去問。對方告訴他村里只有一個叫樊喜文的。牟天放一驚,會不會是他走后兒子隨了母親樊月萍的姓?她趕緊問樊喜文家有沒有電話?對方把電話號碼告訴了他。
牟天放沒有自己打電話給樊喜文,而是叫喜武和他聯(lián)系,看他是不是自己的哥哥。喜武知道自己再想騙父親就要露餡了,只好撥通了這個電話。
接電話的說自己就是樊喜文。喜武問:“請問樊月萍是你什么人?”對方說是他母親。喜武的心一震,這么說這人正是他的親哥哥。對方問他是誰找他有什么事?喜武就把父親患了絕癥,想臨終前見一見他的話告訴了他。對方沉默了一下,說要想一想再給他回話。就在要掛電話時,喜武忍不住問了句:“請問你、你母親,她還好嗎?”“她在五年前就去世了?!睂Ψ交卮?。喜武沒說什么,慢慢放下了電話。
喜武的心情很復(fù)雜,雖然他知道妻子宋丹妮的話有道理,但他還是特別想見到這個喜文,畢竟他是自己的親哥哥。他雖然從小就離開母親,對母親沒有什么印象,但現(xiàn)在聽說母親已經(jīng)離世,還是傷心了一番。
二
第二天,樊喜文打來電話,他答應(yīng)來見父親,以滿足老人的臨終愿望。喜武本想按妻子的囑咐讓他做出“不要老人任何遺產(chǎn)”的承諾,但話到口邊還是咽了回去。
放下電話后,宋丹妮埋怨他不果斷,喜武為難地說這事實在難以開口?!澳撬麃砹撕笪腋f,一定不能讓他分到遺產(chǎn)!”宋丹妮說。
兩天后樊喜文真的來了。在車站喜武和他一見面兩人都愣了,他們倆相貌酷似,不認識的人見了也會知道他倆是親兄弟。
喜文很感慨,說當(dāng)年他們分開時他已經(jīng)記事了,知道自己有個弟弟,但三十多年了卻一直沒有再見面,這也是他多年來心頭的一個疙瘩。他問喜武父親在哪里?喜武說不著急,先回家坐一會兒。到了家,宋丹妮很熱情地接待了喜文。閑聊了幾句后,宋丹妮委婉地對喜文說,父親要他來,很可能是要留遺產(chǎn)給他。喜文一聽趕緊說:“我不會要的!”宋丹妮又說了一些他們夫妻照顧老人多年不容易的話,說為了照顧老人少掙了不少錢。喜文聽出了她的話外之音,再次聲明:“我沒有照顧過父親,所以不會接受他的任何遺產(chǎn),這點你們盡管放心好了?!?/p>
“爸爸可能會當(dāng)眾立遺囑,到那時你口說無憑,人們還是要看白紙黑字的?!彼蔚つ萏岢鲎屜参膶懸粋€字據(jù)給他們,聲明不接受父親的任何遺產(chǎn),父親去世后一切遺產(chǎn)都歸喜武所有。喜文盡管心里很反感,但還是寫下了字據(jù)。宋丹妮拿出印泥讓喜文按上了手印,這才讓喜武帶哥哥去醫(yī)院見父親。
兩人一進病房,躺著的牟天放就坐了起來,直瞪著隨喜武進來的喜文,眼睛漸漸濕潤了。這就是與自己分別了三十多年的兒子!當(dāng)時離開時他還不滿五歲,現(xiàn)在都已近中年了。牟天放百感交集,沖喜文伸出顫抖的雙手。喜文趕緊上前握住父親的手,也流下了眼淚。一旁喜武的眼睛也濕潤了。
牟天放從床下摸出一個舊本子,從里面拿出一張發(fā)黃的照片,照片上是牟天放和樊月萍每人摟著一個兒子的全家福?!澳菚r喜武剛一歲,喜文四歲,我們一家去公社上照的?!蹦蔡旆拍樕狭髀冻鰪?fù)雜的表情。
果然不出宋丹妮所料,牟天放叫來律師,要當(dāng)著喜文、喜武的面立遺囑。喜文要回避,牟天放執(zhí)意不讓,他在遺囑中寫明自己名下的這處房子留給小兒子喜武,四十多萬存款除去自己住院、喪事花銷外,全部留給大兒子喜文。
立完遺囑,牟天放才像完成了一件大事一般松了一口氣。走出病房,喜文對喜武說:“你放心,我給你寫的字據(jù)繼續(xù)有效,我說到做到,不會要一分錢的遺產(chǎn)?!?/p>
一個多月后,牟天放安然辭世。去世時喜文和喜武都守在他身邊,牟天放握著兩個兒子的手,走得很安詳。收拾遺物時,喜文拿走了父親保存的那張全家福照片。
辦完喪事,喜文和喜武在律師面前按遺囑上寫的,分別拿到了存折和房產(chǎn)證。喜文把那幾張存折遞到喜武手中,轉(zhuǎn)身出去。一開門他差點和一個人撞到,這人正是宋丹妮,原來她守在門口緊張地關(guān)注著里面怎樣分遺產(chǎn)。見喜文走了,她趕緊沖進去問喜武:“他把錢拿走了嗎?”喜武把幾張存折拍到桌上:“都在這兒,一分不少,這下你放心了吧!”宋丹妮雙眼放光地抓起那幾張存折,一張張翻看上面的數(shù)額。喜武心里怪怪的不是滋味。
父親去世后,盡管喜文和喜武兄弟已經(jīng)相認,但從此卻沒有再聯(lián)系,兄弟倆和從前一樣各過各的日子。
喜武單位的效益不好,他有了父親的遺產(chǎn)做本錢,干脆辭職做起了生意。生意越來越紅火,他又買了私家車,小日子過得有滋有味。一轉(zhuǎn)眼兩年過去了,可是喜武最近一段時間感覺渾身乏力,身體也越來越消瘦。他以為是太忙碌所致,沒放在心上。一次開車出去,頭發(fā)暈和人撞了車,住進了醫(yī)院。包扎好傷口后,醫(yī)生建議他做一個全面檢查,結(jié)果這一檢查令他大吃一驚:他患了白血病,而且已經(jīng)到了晚期!
三
宋丹妮當(dāng)時就嚇懵了,著急地拉住醫(yī)生哀求:“他才三十多歲,可不能讓他這么早就死呀!”
醫(yī)生對宋丹妮說,白血病傳統(tǒng)的治療方法是化療,但只能暫時緩解病情,不能治愈。近年來治療白血病有了一項突破性進展,那就是骨髓移植,它能使白血病的治愈率大大提高。
“那就用這辦法治,花多少錢都行!”宋丹妮趕緊說。
醫(yī)生說,骨髓移植要求提供骨髓者與病人的配型一定要相合,但找到配型相合的人很難,據(jù)統(tǒng)計幾率只有十萬分之四左右,而且目前國內(nèi)自愿捐獻骨髓的人很少?!安贿^親人之間配型相合的幾率很高,親兄弟姐妹間相合的幾率為30%左右。病人有沒有兄弟姐妹呢?”醫(yī)生問。
宋丹妮突然想起來:“對了,他在鄉(xiāng)下有個哥哥!”但她擔(dān)心他們兩人從小到大沒在一起,本來感情就淡漠,而且為了父親的遺產(chǎn)已經(jīng)把喜文得罪了,現(xiàn)在讓他為喜武獻骨髓,他怎么會答應(yīng)呢?
喜武住進了醫(yī)院,每天接受化療,頭發(fā)都掉光了。他看見宋丹妮整天愁眉苦臉的樣子很心疼,就安慰她:“我也想開了,生死由命,能活幾天算幾天吧!”
“不,我不要你死!”宋丹妮哭了。她說醫(yī)生說了,只要找到合適的配型進行骨髓移植,他的病就可以治愈。“我已經(jīng)找到喜文了,經(jīng)過采血化驗他和你的配型完全相合??墒撬f要他獻骨髓是有條件的,他要咱給他50萬,我已經(jīng)答應(yīng)他了。”
喜武沉默了,細想喜文這樣做也不算太過分。當(dāng)初父親就留給他三十多萬元的遺產(chǎn),是宋丹妮逼他寫字據(jù)放棄了。這事才過去兩年多,就出現(xiàn)了今天要用喜文的骨髓來救喜武的事,這真好似上天開的一個玩笑。
“可家里有這么多錢嗎?”喜武問。他知道雖然家里有父親留下的遺產(chǎn),這兩年也賺了點錢,但又買車又裝修房子花了不少。宋丹妮下崗后也沒有了收入。
“我想賣掉車和房子。”宋丹妮說。喜武一聽嚇了一跳,連連搖頭說不行:“那我們不是一無所有了嗎?”
“只要能救你的命,我不怕過窮日子!”宋丹妮堅決地說。喜武見她為了給自己治病什么都不在乎了,心里感到很溫暖。就這樣,在宋丹妮的聯(lián)系下,房子和車以60萬元賣掉了。
宋丹妮去給喜文送錢,讓他來城里配合喜武治療,可直到天黑了也沒回來。喜武不放心,打她手機又一直關(guān)機,喜武只好撥通了喜文家的電話。不料喜文卻說沒見到宋丹妮,喜武一聽著急了:“她拿那么多錢一個人出門,不會出危險吧?”
“她拿錢去干什么呀?”喜文問。
“給你送去呀!”喜武不高興地說,“不是你非要50萬才肯移植骨髓給我嗎?這是我們賣了房子和車才湊夠的錢!”喜武氣沖沖地說完,“啪”地掛斷了電話。
第二天一早,一個生意伙伴來看望喜武,閑聊時告訴喜武,宋丹妮跟好幾個有生意往來的朋友都借了錢,加起來有五六萬。喜武驚異地說:“不會吧,房子車子賣了60萬,她干嗎還跟你們借錢?”
那人聽喜武說宋丹妮手中有60萬,而且從昨天走后就中斷了聯(lián)系,不安地告誡喜武:“她別是見你得了這種病不想跟你過了,就撈一把一去不回了吧!”
喜武一聽這話,頭“嗡”的一聲,只覺得眼前一黑,“咚”的一聲栽倒,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喜武醒過來后,看見旁邊除了幾個要好的朋友,還看到了哥哥喜文!
喜文告訴喜武,宋丹妮從來沒有找過他談為喜武移植骨髓的事。他是昨天聽了喜武給他打電話說什么“50萬”、“賣房賣車”這些令他摸不著頭腦的話,意識到喜武家出了事,這才趕來看看的。
喜武現(xiàn)在徹底相信是宋丹妮欺騙了他。見他患了絕癥,不但謀劃離開他,而且想方設(shè)法騙他賣掉了房子和車子,又向他的生意伙伴借錢,將能撈到的錢都撈到手后一走了之。在他最需要關(guān)心幫助的時候,他最親的親人竟然這樣對他,喜武覺得萬念俱灰,只想一死了之。
喜文看到喜武這樣傷心,心里也很不是滋味。他恨宋丹妮品行惡劣,對患了絕癥的丈夫竟然這樣絕情。想起兩年前也是她花言巧語讓自己放棄遺產(chǎn)的,喜武看起來并不像宋丹妮那樣卑劣,現(xiàn)在更是成了受害者。喜文又想,如果宋丹妮真的問他是否愿意為喜武移植骨髓,他會不會答應(yīng)呢?
這還真不好說。想到兩年前喜武兩口子對他用盡心機爭奪父親遺產(chǎn)的做法,他完全可以斷然拒絕。但現(xiàn)在連喜武都成了受害者,再提以前的事還有什么意思呢?
喜文找到醫(yī)生,了解骨髓移植的相關(guān)問題。得知親兄弟配型相合也只有四分之一的可能,他當(dāng)即采了血讓醫(yī)生化驗。
夜里,喜文睡在喜武的病房里陪護,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中他患了病需要喜武輸血給他,而宋丹妮執(zhí)意不讓喜武為他輸血。喜武氣憤地把宋丹妮打倒在地,沖過來抓住他的手,喜武身上的血順著緊握的手流入了喜文身體里……
喜文從夢中驚醒,愣了半天才意識到自己在做夢。他轉(zhuǎn)頭看看喜武,不由大驚失色:只見喜武躺在床上,一只胳膊伸到床邊,血從手腕處流出來,地上已經(jīng)聚了一灘血……
四
喜文“騰”地跳起來,抱住床上的喜武大聲喊護士。值班護士趕緊過來,將喜武推進了搶救室。
萬念俱灰的喜武割腕自盡,幸虧喜文發(fā)現(xiàn)及時經(jīng)搶救才又活了過來。見喜武睜開眼睛清醒過來,喜文趕緊對他說:“你怎么這么想不開,醫(yī)生說我們倆的血配型相合,我可以移植骨髓給你,你的病很快就會好了!”
喜武苦笑著搖搖頭:“我的心都死了,活著還有什么意思!”
喜文拿出父親留下的那張“全家?!闭掌?,對喜武說:“你明白爸爸臨終為什么要找到我嗎?”
“他是覺得有愧于你,所以想留些財產(chǎn)給你?!毕参湔f。
“不只這樣?!毕参恼f,“爸爸一定是覺得我們各在一方,他走得不放心,所以才想方設(shè)法要我們相聚,好讓我們兄弟倆日后有個照應(yīng)。他老人家真是有先見之明,現(xiàn)在不就是嗎?你病了我可以救你,日后我有了難處,你照樣可以來幫我呀!”
聽喜文這樣說,喜武從心底覺得愧對這個哥哥。
喜文開始還猶豫是不是該為喜武移植骨髓,直到喜武割腕自盡,他才下了決心一定要救喜武。他在極力勸說喜武的同時,自己也領(lǐng)悟到,他們兄弟才是這世界上最親近的人,因為他們身體內(nèi)流的是同樣的血。
喜文打電話回家,讓妻子蘇紅梅來醫(yī)院照料喜武。蘇紅梅聽說丈夫要為喜武移植骨髓,十分擔(dān)心:“你是咱家的頂梁柱,可不能出一丁點差錯呀!”喜文說:“大夫說了,一點危險也沒有,不信你來當(dāng)面問問大夫?!?/p>
蘇紅梅很快就來了,喜文到車站把她接到醫(yī)院。蘇紅梅趕緊去問醫(yī)生,了解到獻骨髓確實沒有危險,她這才放了心。
喜文雖然決定為喜武移植骨髓了,但還有件為難事,那就是手術(shù)費及觀察療養(yǎng)費至少要十萬元。喜武的全部財產(chǎn)都被宋丹妮席卷一空,現(xiàn)在只有靠他想辦法籌這筆錢了。
喜文夫妻倆這些年起早貪黑省吃儉用,靠種地賣糧食攢下一些錢,都投入到家里承包的一塊山林中。這二十多畝荒山經(jīng)他們一鋤一鋤地開墾出來,種上樹苗,現(xiàn)在都快十年了,大大小小兩千多棵樹再有幾年就成材了。他們把今后為兒子蓋新房娶媳婦以及他們養(yǎng)老的希望都寄托在這片林子上。
思來想去,只有把這片林子抵押出去才能借到錢。喜文打定主意,讓蘇紅梅照顧喜武,他回家找到村里最有錢的蔡小三,提出用自己家承包的山林抵押跟他借10萬元錢,并按月給他付利息。
蔡小三靠開磚廠發(fā)了家,這家伙仗著姐夫是鄉(xiāng)長,敢做一些別人不敢做的事,比如放“高利貸”,遇到不好討的債他就拿著刀子上門討要。所以不到萬不得已,人們是不會跟蔡小三借錢的。
聽喜文這樣說,蔡小三一合計,那塊種滿樹的山林可是一天天在“長”鈔票呀!如果那些樹都成了材,賣20萬都不止,而且可以隨時砍伐隨時再種。蔡小三想把這塊林子據(jù)為己有,于是他皺著眉頭說眼下資金周轉(zhuǎn)不開,不過可以幫喜文找別人拆借一下,讓喜文晚上來聽回話。
晚上喜文又來了,蔡小三說:“我找到了一家肯借10萬元錢的,不過人家只肯借一年,一年后必須連本帶息還清。如果還不上,那你做抵押的這片林子可就歸人家了!”
喜文一聽猶豫了,一年內(nèi)要還上這么多錢,對于他來說簡直比登天都難。他知道如果借了這錢,就等于把林子賣了,今后他家的希望就全沒了。
可喜文又想到,喜武正在等著錢救命,如果沒錢他就只有等死了。他們是一奶同胞的親兄弟,他這個當(dāng)哥哥的怎么能眼睜睜地看著弟弟死呢!比起喜武的命來,這林子就不那么重要了。想到這里,喜文一咬牙說:“這錢我……我借了!”
喜文拿上錢趕回醫(yī)院,交上押金,讓醫(yī)生盡快安排為喜武做骨髓移植手術(shù)。誰料這時又出了意外。
蘇紅梅是個過日子特別精打細算的女人,她娘家姐弟五人,家里負擔(dān)重,所以沒上過學(xué)也不識字。從小苦日子過慣了,跟喜文結(jié)婚后也是埋頭苦干省吃儉用,恨不能一分錢掰成兩半花。如今和喜文兩人都在這里,兒子放在娘家,她想兒子又舍不得花錢打公用電話,見喜武有手機,就讓他撥通她娘家的電話。喜武撥通號碼后遞給她,電話是蘇紅梅弟弟接的,告訴她兒子出去玩了,在這里挺好的讓她放心。蘇紅梅囑咐弟弟有空去幫她照管一下山林,弟弟卻說:“林子不是賣了嗎?”蘇紅梅一聽,趕緊問弟弟聽誰說的?弟弟說村里人都知道了,喜文用林子做抵押借了蔡小三10萬塊錢,一年后還不上林子就歸蔡小三。
蘇紅梅一聽,頓時目瞪口呆。這時正好喜文進來了,她把手機還給喜武,問喜文賣林子的事是不是真的?
喜文本想先瞞著妻子,女人心眼小,知道了肯定跟他鬧。只要做完手術(shù)喜武脫離了危險,生米已經(jīng)做成了熟飯,她再鬧也晚了??扇f萬沒料到她這么快就知道了。見喜文支支吾吾,蘇紅梅明白這事是真的,當(dāng)時就坐到地上號啕大哭:“我一鋤一鋤開出來的地,汗珠子摔八瓣栽上的樹苗,實指望成了材靠它蓋房子娶媳婦,想不到就這樣歸了人家呀……”
喜文急了,呵斥蘇紅梅別在這里丟人現(xiàn)眼。蘇紅梅揪住他的衣服哭鬧:“你不如連我也賣了,把兒子也賣了吧……”
喜文又急又氣,“啪”的一巴掌打在蘇紅梅臉上。蘇紅梅一下子停住了哭鬧,捂著臉狠狠地瞪了喜文一眼,一轉(zhuǎn)身沖出了病房。
五
喜文冷靜下來想起蘇紅梅在這里人生地不熟,萬一走丟了怎么辦?他趕緊追出去。
喜文在醫(yī)院外面沒有找到蘇紅梅,趕緊坐車趕到長途汽車站。他在開往縣城的車上找,卻沒見到,失望地又回到售票廳,突然看到蘇紅梅正走進來。原來她不識字看不懂站牌,又舍不得花錢坐出租車,是一路打聽走到車站的。喜文把蘇紅梅拉到一旁,問她:“這得病的要是你兄弟,你也不救他,眼睜睜地看著他死嗎?”
這下蘇紅梅沒說話?他們家姐妹四個,只有一個弟弟。這可是全家的活寶貝,從小放在手上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慣得這弟弟,從小到大三天兩頭惹是生非,經(jīng)常要幾個姐姐拿錢為他“擺平”。蘇紅梅過日子精細,可為了弟弟卻十分大方,不久前弟弟騎別人的摩托車出去玩卻給人家撞壞了,幾個姐妹湊錢買了新摩托車賠人家,蘇紅梅一次就拿了2000元“集資”款。喜文這一問正觸到了她的軟肋,要是她弟弟得了這樣的病,別說是出錢,只要能救活弟弟,要她的命她也不在乎。所以現(xiàn)在喜文這樣問她,她啞口無言。
“你要說一句,你弟弟病了也不出錢給他治,我馬上去醫(yī)院要回錢來給你,喜武是死是活我也不管了!”喜文繼續(xù)跟蘇紅梅說理。
喜文說通了蘇紅梅,兩人又回到醫(yī)院,可進了病房卻沒見到喜武。喜文見桌上放了一張紙條,他趕緊拿起看:
“哥哥:這些天,你讓我明白了兄弟親情是多么可貴!雖然我曾有愧于你,你仍不計前嫌千方百計救我,甚至不惜傾家蕩產(chǎn)。我知道自己做過對不起你的事,不值得你為我這樣,我決定放棄治療,生死由命。我只希望在我死后,你能把我葬在父親墓旁,我在九泉之下會祝福你和嫂子一生平安。喜武即日。”
看完這封信,喜文的眼淚一下子流了下來。蘇紅梅趕緊問他這上面寫的什么?當(dāng)她聽說喜武放棄治療自己走了,也很著急,她推著喜文:“你別發(fā)愣了,快去找找他叔呀!”
喜文和蘇紅梅不知道喜武去了哪兒,只能漫無目的地在街上到處找,這無異于大海撈針?!耙辉刍ㄥX在電視上登廣告找人?”蘇紅梅說。
喜文看天都黑了,也只有登尋人啟事了。他正要打聽怎么去電視臺,無意間看見路上駛過一輛靈車。喜文猛地閃過一個念頭:“他會不會去爸爸墓地了呢?”
喜文和蘇紅梅來到父親的墓地,果然見一個人坐在那里,走近一看,正是喜武!喜文過去扶住他的肩膀,一時百感交集,不知說什么好。
“他叔,都是嫂子糊涂,林子再值錢也不如你的命金貴呀!你別怪嫂子,趕快回醫(yī)院,你病好了以后掙了大錢,嫂子還指望沾你的光呢!”蘇紅梅忙不迭地沖喜武說。
“兄弟,你要是不治就這樣沒了,你讓我怎么對咱爸交待?他臨終前把咱們拉到一塊,就是讓我們互相照應(yīng)呀!”喜文說著聲音哽咽了。
喜武面對淳樸憨厚的兄嫂,激動得說不出話,淚水止不住地流下來。
“你要是實在過意不去,治病的錢就算你向我們借的,日后你掙了錢再還我們,好嗎?”喜文說。
喜武還能說什么,他點了點頭。回到醫(yī)院,喜武馬上寫了一張借款10萬元的借據(jù)交給喜文。
喜武的骨髓移植手術(shù)很成功。兩個多月后,喜武的身體恢復(fù)得很好,可以出院了。但是他家的房子被宋丹妮賣了,他無處可去。喜文和蘇紅梅就接他回到鄉(xiāng)下自己的家里住。
來到十里堡,喜武讓哥哥帶他到母親的墳前祭拜。雖然他很小就離開了母親,對母親基本沒有印象,但血緣是無法割斷的。是母親把他帶到這個世界上來,又是哥哥使他死而復(fù)生,喜武現(xiàn)在深深領(lǐng)會到親情才是他生命中最最重要的東西,一個人來到這個世界上,不論走出多遠分別多久,血緣都會把你和你的親人維系到一起。
喜文燒著紙錢說:“媽,從小到大我總看到你一個人偷偷抹眼淚,我知道你是想喜武。走的時候你一直不肯閉眼,那是有牽掛放不下呀!現(xiàn)在我們哥倆一塊來看你了,你可以安心了……”兄弟二人撲倒在母親墳前痛哭失聲。
在這里,喜武切實感受到哥哥嫂子生活的艱辛,也看到他們付出了多年心血和汗水的那片林子。正是靠這片林子,他才逃離了死神重獲新生。一想到因為自己使哥哥嫂子就要失去這片滿懷希望的山林,喜武心里就不是滋味。
一天夜里,喜武的手機突然響了。這一段時間因為他的病,以前的朋友都很少聯(lián)系了,這是誰來的電話呢?他打開接聽,里面?zhèn)鞒鲆粋€疲憊的聲音:“喜武,是你嗎?”
“你是……?”喜武不禁驚得瞪大了眼睛,“你是丹妮!”
六
“是我,你一定恨死我了吧!我騙了你一走了之,本以為自己聰明,可我做了虧心事,老天讓我這么快就遭了報應(yīng)!我馬上就要死了,咱們黃泉路上再見面吧!”宋丹妮有氣無力地說。
“我的病全好了,是喜文籌錢并為我做了骨髓移植。你怎么回事?為什么說要死了?”喜武著急地問。
“我真為你高興,有這么好的哥哥。我當(dāng)時以為他一定不會救你,這才徹底死了心棄你而去……唉,現(xiàn)在我真后悔,可是太晚了!我做了虧心事,天不容我,我死也是咎由自取,誰也怨不得……”宋丹妮說到這兒,只聽手機里一陣雜亂的叫喊聲,然后“啪”的一聲電話斷了。
喜武不明白這是怎么回事,他拿著手機恍恍惚惚像在夢中一樣。
第二天,來了一輛警車,下來幾個警察找牟喜武:“宋丹妮是你的妻子嗎?”喜武點了點頭?!八懒耍行┦滦枰愀覀?nèi)ヌ幚硪幌??!本煺f。
喜武跟警察上了警車,聽了警察的敘述,喜武才明白了宋丹妮出走后發(fā)生的事。
原來宋丹妮拿著一大筆錢離開喜武后,來到另一個城市,投靠一個在網(wǎng)上聊得很投緣的網(wǎng)友。結(jié)果和這個網(wǎng)友住到一起后她才發(fā)現(xiàn),這個看起來帥氣迷人的家伙是個吃喝嫖賭無惡不作的惡棍。他花言巧語把宋丹妮的錢全部據(jù)為己有,兩人鬼混了一段時間后便對她失去了興趣,又勾引別的女人到家鬼混,對宋丹妮非打即罵。宋丹妮人財兩空又無處可去,只好忍氣吞聲。但這天那家伙竟然帶來一個老男人,讓宋丹妮去好好“伺候”,說他欠了那人的錢還不上,就用她“抵債”了。宋丹妮滿臉悲憤實在忍無可忍,壓抑許久的怒火爆發(fā)出來,掄起菜刀砍死了這個人面獸心的家伙。那老男人一見出了人命,嚇得抱頭鼠竄。宋丹妮知道殺了人她也活不成了,臨死之前她感覺自己最對不起的就是自己的丈夫牟喜武,不知他現(xiàn)在怎么樣了,于是她撥通了喜武的電話。正說著,警察沖了進來,宋丹妮打開窗子從八樓跳了下去,當(dāng)場斃命……
宋丹妮臨死才對自己的所作所為進行了反思,但這時后悔已經(jīng)晚了。喜武把她火化后安葬了。
再說喜文夫婦每天都在發(fā)愁,借蔡小三的錢眼看再過幾個月就要到期,到時候還不上那塊林子就要歸蔡小三了???0萬元花出去容易,想掙到手對他們來說簡直比登天還難。喜文經(jīng)常坐在林子中發(fā)呆,他真舍不得這塊他們夫妻付出了極大心血的山林。
這天喜文又來到林子中轉(zhuǎn),妻子蘇紅梅來喊他回家,說喜武回來了。喜文趕緊回家,喜武從隨身帶來的包中拿出一疊疊錢:“哥,拿這些錢去還賬,把林子贖回來吧!”喜文驚得眼都直了,問喜武哪來的這么多錢?喜武告訴他,前幾年他和宋丹妮各買了一份人身保險,兩人分別把對方作為受益人。如今宋丹妮死了,這是保險公司付給他的保險賠償。
一見有錢還債,自家的林子又可以收回來了,蘇紅梅喜極而泣。她抹著眼淚讓丈夫趕緊把錢去還給蔡小三,把林子的承包合同要回來。
喜文對喜武說:“當(dāng)時你給我寫的字據(jù)我早撕了?!彼f當(dāng)時讓喜武寫借據(jù),只是為了讓喜武配合治療,他根本沒指望喜武日后能還。喜武搖頭說不要字據(jù)了,只管拿錢去還債。
“好,好!”喜文激動得雙手發(fā)抖,拿著那些錢對喜武說:“有了這片林子,你哪也別去了,咱兄弟倆以后就靠它了!”
喜文和蘇紅梅興高采烈地拿著錢來到蔡小三家。蔡小三原以為那林子十拿九穩(wěn)是自己的了,這時見喜文還沒到期就來還錢,一下子泄了氣,知道自己是空歡喜一場。他臉拉得老長接過錢,把押在他這里的山林承包合同還給了喜文。
喜文和蘇紅梅像孫悟空被搬開了壓在身上的五行山,感到說不出的輕松?!拔一丶揖桶溩樱愀搴煤煤葞字?!”蘇紅梅興奮地對喜文說。
夫妻倆回到家后,卻沒見喜武,到處找也找不到。蘇紅梅突然發(fā)現(xiàn)桌上有一張紙條,她拿起來讓喜文看看上面寫的什么。
喜文一看,認出這是兩年前父親去世前,宋丹妮要他寫的那張“放棄一切遺產(chǎn)”的字據(jù)。喜武這次來不光給他錢還債,還把這張字據(jù)帶來還給了他。
喜文不知該怎樣對妻子說。因為當(dāng)初他并沒有把父親留給他遺產(chǎn)的事告訴妻子,好一會他才輕描淡寫地說:“兄弟說讓咱們保重,他回城去了?!闭f著他劃著一根火柴,那張字據(jù)一轉(zhuǎn)眼就化成了灰……
(責(zé)編:何碧 圖:張永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