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眼里只有你

莘　蕓

一

田芳長得就像山野的花朵。散發(fā)著清麗可人的芬芳。她自小失去母親，由父親一手拉扯大。家境貧寒的她特別懂事，勤奮好學，是縣一中的高材生。尤其是語文和英語特別強，老師和同學們都認為將來她考上一所好大學是手到擒來的事?？墒敲棵慨斔吹礁赣H佝僂的身軀和一籌莫展的神情，聽著父親聲聲嘆息，她不禁黯然神傷，念完高三上學期，她毅然輟學回到了家鄉(xiāng)。放棄了繼續(xù)求學的打算。她暗下決心：等自己打工賺夠了錢再圓大學之夢。

可到哪里打工賺錢呢?正愁著，她突然從村里姊妹口中得知五年前到深圳打工的趙發(fā)根發(fā)財了，在越南辦了廠，現(xiàn)正回鄉(xiāng)招工呢。不久，田芳便辭別父親，隨村里的一幫姐妹到越南打工去了。那年田芳剛滿17歲。

二

這是一家運動鞋廠。清新可人的形象、運用自如的英語，刻苦耐勞的工作作風。使田芳很快便得到趙老板的賞識，被提拔為廠長助理。也就是在這里。她認識了該廠宣傳策劃總監(jiān)——肖輝。

肖輝是個混血兒。父親是美國人。母親是華裔越南人。他多才多藝，風流倜儻。特別是那一副筆挺的鼻梁、炯炯有神的眼睛和棱角分明的嘴唇，無不顯示著神秘美感。肖輝成了無數(shù)姑娘心中的白馬王子?？尚ぽx卻是情有獨鐘，他心中的灰姑娘就是田芳。一場浪漫的戀情就在這一對才子佳人間展開，并伴著肖輝那一首首漂亮的小提琴曲。

花前月下，肖輝唱給田芳聽的第一首中文歌曲就是《我的眼里只有你》：“我說我的眼里只有你，因為你讓我無法忘記。但愿我能感動天，我能感動地，讓我們生死在一起，永不分離?！?/p>

一年后，熱戀中的田芳與肖輝步入了婚姻的殿堂，這場婚禮揉進了美國、中國和越南三地的特色，真可謂異彩紛呈，讓賓客們樂了好一陣子。

三

在甜蜜而忙碌的生活中，他們的第一個孩子降生了。女孩長得就像含笑的春風，真是人見人愛。夫妻倆給孩子取名肖可瑩，寓意孩子就像可人的珍珠，晶瑩剔透。

或許是生命總不能十全十美吧，正在一家人其樂融融的時候，有一天，肖輝的母親憂心忡忡地告訴田芳：這孩子是不是眼睛不大好啊，該帶她去看看醫(yī)生呀。

這話提醒了忙碌中的夫妻倆。他們回想起女兒生活中的種種細節(jié)。心頭一緊，連忙請假帶孩子到越南最大的醫(yī)院就診。診斷結(jié)果讓一家人如雷轟頂：孩子患的是先天性眼疾，無任何復(fù)明希望，除非做眼角膜移植手術(shù)。為了進一步確診，肖輝與母親帶著女兒到美國求醫(yī)，可診斷的結(jié)果依然如故。

四

從美國回來后的肖輝像變了個人似的，話越來越少，對女兒也越來越冷淡。慢慢地，田芳發(fā)現(xiàn)肖輝竟喝起酒來。田芳說他兩句，他便莫名其妙地發(fā)火，砸東西。慢慢地，田芳發(fā)現(xiàn)婆婆對她的態(tài)度也越來越冷漠，這讓田芳更是傷心。一直以為自己很堅強的田芳最終病倒了!一天，在同廠工作的兩個同村姐妹來探望，望著她們欲言又止的神情，田芳一再地追問，兩姐妹禁不住告訴她廠里都在傳言可能是她過去生活不檢點，遭了報應(yīng)，才生下個睜眼瞎。田芳這才明白丈夫和婆婆對自己冷若冰霜的原因。

為了挽救這個家，為了挽救孩子的眼睛，倔強的田芳決定一查究竟。她請了半個月的假，帶上孩子和所有的醫(yī)療診斷資料，來到北京著名的同仁醫(yī)院進行全面檢查。結(jié)論很快出來了，除維持原來的診斷結(jié)論外，田芳還獲知了一條重要消息：這是一種罕見的家族遺傳病。這讓田芳很困惑，自己的祖輩從沒發(fā)現(xiàn)這種病，難道是肖輝家的——她不敢往下想。她在機場的電話亭匆匆給肖輝掛了個電話，說明了醫(yī)院的診斷結(jié)果后，就一心一意等著回家與肖輝好好談?wù)劇?/p>

五

當田芳帶著女兒急匆匆趕回家中，卻是一副黑燈瞎火、冰鍋冷灶的景象。婆婆與丈夫都不知去向了。她擰亮燈，才發(fā)現(xiàn)茶幾上一張紙條，是肖輝的筆跡：“我和媽媽到美國跟爸爸過圣誕節(jié)。此告。”已經(jīng)十分疲憊的田芳一下子癱在了沙發(fā)上。女兒搖著她的手，急切地問：“媽媽，你怎么啦?”看著女兒，田芳強打起精神，給孩子洗漱一通又喂了些飯后，終于將孩子安頓睡去了?；璋档墓庥袄?，田芳想起了肖輝曾經(jīng)常常掛在嘴邊的那首歌《我的眼里只有你》。

田芳怎么也睡不著，索性爬起來，摸出肖輝親自為她錄的那盒磁帶。輕輕地放入小寶貝機中，戴上耳機，肖輝自拉的小提琴曲和自唱的《我的眼里只有你》便飄飄繞繞地鉆入她的耳膜，聽得她淚流滿面。

圣誕節(jié)很快就過去了，肖輝和婆婆卻沒有回來。春節(jié)又要來了，田芳打去的電話卻總是石沉大海，每回都只聽到電話錄音的回復(fù)。又要上班又要照顧孩子，身心俱疲的田芳又一次病倒了。趙廠長了解到田芳的實際困難，又是同鄉(xiāng)的關(guān)系，決定免去田芳廠長助理的職務(wù)，改在相對輕松的辦公室工作。工作是輕松了。但收入?yún)s少了很多。田芳母女的生活開始出現(xiàn)窘境?？尚ぽx依然杳無音信。

六

轉(zhuǎn)眼間兩年過去了，可瑩到了上幼兒園的年齡。由于她自理能力差，常?？呐龅们嘁粔K紫一塊。有一次，大概是摔得太痛了，可瑩哭鬧不止，這讓疲憊的田芳更是心煩意亂，她不耐煩地沖著孩子大叫大嚷，弄得孩子哭得更兇了。氣急敗壞的田芳索性不管不顧，徑自摸出那盒磁帶，聽著聽著，傷心欲絕的她禁不住號啕大哭起來，可瑩卻變得十分安靜。她輕輕地擦著母親臉上的淚水，告訴母親自己再也不鬧了。她說：“媽媽，這些歌曲真好聽，我一聽就不痛了。以后我痛的時候，你都給我放這些歌曲好不好?”

果然，每次可瑩磕碰得難受時，只要田芳放起曲子，她便顯得十分的安靜，而且很投入地跟著曲子哼起來。田芳怕她聽膩了，就又買些別的磁盤回來放給可瑩聽。她發(fā)現(xiàn)可瑩特別容易記住曲調(diào)，而且每當音樂響起的時候，她的臉上總會浮現(xiàn)出快樂而陶醉的神情。莫非這也是她父親的遺傳基因在起作用?

七

為了更好地發(fā)掘孩子的音樂潛質(zhì)，田芳決定省吃儉用送孩子拜當?shù)匾粋€知名音樂人為師?？涩摰囊魳氛n進步相當快，在一次當?shù)貎和饡M織的義演活動中，可瑩脫穎而出，受到了當?shù)貥I(yè)內(nèi)人士的普遍關(guān)注。為了讓孩子不脫離社會群體，更好地融入社會，并從社會的認可中得到快樂和激勵，為孩子提供更廣闊的藝術(shù)舞臺，田芳決定辭職回國，全力幫助孩子實現(xiàn)音樂夢想。

田芳賣掉了結(jié)婚時購置的新房，加上這幾年的積蓄，帶著孩子回國了。娘倆回國后決定留在深圳拼搏。母女倆在城鄉(xiāng)結(jié)合處租了間民房，田芳購置了些簡單卻必需的生活用品后，就安頓孩子先睡下，自己則開始謀劃第二天的生計。

首先，她要給可瑩找一個好學校、好老師。一個月跑下來，她為可瑩找了一個全日制封閉式管理的專科音樂學校。接著她便準備為自己找一份工作，總不能坐吃山空吧。

八

以她的聰明才智以及豐富的工作經(jīng)驗和誠懇的態(tài)度，田芳很快就在當?shù)氐臐O市批發(fā)市場找到了一份工作。

不久，她與朋友們合開了一家批發(fā)門市，起早貪黑的，挺辛苦，卻很充實，收

入也不錯。只是夜深人靜的時候，她的腦中常常回旋起那首熟悉的歌曲《我的眼里只有你》。慢慢地，她的心中便有了一個念頭，她要在美國為女兒辦一場獨奏音樂會，音樂會的主旋律便是《我的眼里只有你》。隨后的日子，拼命地賺足開辦音樂會的錢便成了她的奮斗目標。

九

皇天不負有心人，整整五年的時光，風里來雨里去的辛勞換來了女兒豐碩的成果。肖可瑩在國內(nèi)的各項比賽中連連獲獎，她的獨特的成長經(jīng)歷也在媒體的廣為傳播并感動了無數(shù)的人。許多人愿意捐款幫她母女倆完成開辦個人獨奏音樂會的心愿。但都被她倆拒絕了。剛從學校畢業(yè)的肖可瑩告訴大家：她決定辦一個音樂培訓(xùn)班，以自己獨特的音樂感覺和學習感受幫助那些喜愛音樂的孩子們，為他們認知和感悟世界打開一扇窗口，并靠自己的努力獲得足夠的經(jīng)費。為此，田芳也放下了熟悉而繁忙的商務(wù)工作。全力支持女兒實現(xiàn)心中的夢想。

毫無疑問，母女倆的合作獲得了社會的廣泛贊譽和支持，并取得極大的成功。幾年下來她們的學生也大都學有所成，特別是被免費招收來的殘疾青少年。更是從學習中獲得了無窮的樂趣和信心。這年春天，可瑩收到了全國殘聯(lián)的一封邀請函。請她參加全國殘聯(lián)舉辦的一場大型助殘音樂會。

眼看行期在即。田芳拉著女兒上街買衣服，她怕北京的冬天冷，凍了女兒。母女倆正興致勃勃地試穿著衣服的時候，田芳卻突然暈倒在地。

被送到醫(yī)院的田芳很快蘇醒了過來。她執(zhí)拗地要出院陪女兒上北京，卻被可瑩堅決阻止了。可瑩對母親說：“媽，我已經(jīng)長大了，請你相信女兒，不再牽著你的手，我也要走出一片天!你就安心地養(yǎng)病吧?！?/p>

十

可瑩來到北京沒幾天，還在參加演出排練階段，突然接到北京仁和醫(yī)院眼科的電話，告訴她已經(jīng)找到了適合她的眼角膜，讓她立即準備做眼角膜移植手術(shù)?？涩撌峙d奮地將這一消息告訴母親。田芳在電話中要女兒好好手術(shù)，靜心養(yǎng)護，等雙目復(fù)明的那一天再回來看望她?？涩撟匀皇菨M口答應(yīng)。

一切都在順理成章的意料之中，手術(shù)進展順利。正當可瑩喜滋滋地準備回家看望母親的時候，卻接到了母親的電話。田芳在電話中語重心長地告訴女兒：當務(wù)之急是去美國開辦個人音樂會。錢和各項出國手續(xù)在有關(guān)部門的支持下均已籌備妥當。等音樂會成功舉辦的那一天，她要親自去美國與女兒會合。并隨信寄上了幾張母女的合影照。

可瑩雖然從沒向母親提及過自己的父親。但懂事的她早已明了母親的那塊心痛。她了解母親要她到美國開辦音樂會的夙愿，因此也不違拗母親的心愿。一出院，參加完全國殘聯(lián)舉辦的助殘大型音樂會，她就徑直飛往美國的德克薩斯州——父親的家鄉(xiāng)開辦音樂會去了。

十一

在音樂會上，可瑩深情的開場白讓許多人熱淚盈眶，特別是當?shù)氐娜A人華僑。她說：“這場音樂會的主題是《我的眼里只有你》，這首歌是我母親的最愛，并伴隨著父母的愛陪伴我成長的歷程。雖然我自幼雙目失明，后來父親離開了我們母女倆，這首歌仍然是我們艱辛歲月最溫暖的慰藉，也是我們最堅定的信念，那就是父親一定會回到我們的身邊。實際上，他也一直住在我們的心里，不曾片刻離去。我的眼中只有你。那就是愛、光明和希望。我是來美國的幾天前，才知道自己的母親的模樣。她是我心中的女神，我也想把這首歌獻給她。”

可瑩的開場白贏得了全場經(jīng)久不息的掌聲，那一遍遍回旋反復(fù)的《我的眼里只有你》的主題曲，更有一種回腸蕩氣、動人心魄的美感，讓觀眾無不動容。首場個人音樂會取得了成功。她的傳奇經(jīng)歷也被美國各大媒體廣為傳播，這無疑又為她的音樂會作了更為美妙動人的鋪墊，進一步烘托了音樂會的氣氛和人氣。她的五場個人音樂會取得了巨大的成功。

就在可瑩專心致志地等待著母親到來的時候，卻只收到母親的一封信。信上說：“孩子，媽媽身體無礙，請你別掛念。只是有個不得已的原因，不能啟程去美國與你相聚。你好好開音樂會，回國后媽媽再為你慶功。切記，一定要完成五場音樂會再回國!”

十二

半個月后，可瑩回到了祖國，立刻啟程回到家鄉(xiāng)湖南看望母親?？伤と爰议T的第一眼，卻看到了母親的像片鑲在一個黑框里，用邊還圍了一圈黑紗。人們這才告訴她一個不幸的消息：她的母親去世了。其實，她去北京參加排演不久，母親就被確診出是肺癌晚期。母親便決定將雙眼捐給自己的女兒。為了不影響她的情緒和行程。母親堅決不讓大家把真相告訴可瑩，并在病榻上口授了那封信，讓女兒放心。

可瑩的淚水止不住地流下來，哭喊道：“媽，你為什么不讓我看你一眼啊?你怎么舍得不看女兒一眼就走啦?”

在可瑩的痛哭聲中，眾人將她帶到了母親的墳前。田芳與父母葬在一起，青石砌成的墳臺靜穆潔凈，可瑩晶瑩的淚珠落在潔白的菊花花瓣上，像晶瑩的露珠。

十三

第二年的清明節(jié)，一大早，可瑩便帶著一大束白菊花來給母親掃墓，卻意外地發(fā)現(xiàn)有人比她還早來了。那是一個中年男人，靜靜地立在母親的墳前，喃喃自語：“田芳，我對不起你，當年，我受不了女兒將永久失明以及我們的后代都有失明可能的消息的打擊，沒有勇氣回到中國。讓你們受了那么多的苦。這幾年，我無時無刻不在懺悔、自責。女兒到美國開辦音樂會后，我才從電視上得到了你們的消息，真是悔恨交加，卻終究沒有勇氣上前認可瑩。我怕嚇著了她，又怕她不能原諒我。田芳，你能告訴我我該怎么辦嗎?我想寫一封信給她，你說好嗎?”

可瑩一下明白了眼前這個人的身份，原來她就是自己的父親——肖輝。透過薄薄的晨霧，可瑩清晰地看見那個男人斑白的鬢發(fā)，還有兩行淚水，落在素潔的花瓣上，像晶瑩的露珠。

她緩緩地走向那個男人，輕輕地卻十分清晰地說：“爸爸，您不必寫信了。媽媽給了我這雙眼睛，是用來搜尋美麗和光明的，不是用來記錄仇恨和痛苦的。您回來看我們，我想媽媽一定知道了，而且她一定很高興，因為我的眼睛也就是媽媽的眼睛，我的快樂也就是媽媽的快樂。此刻。媽媽正通過我的眼睛感受著我的幸福和快樂。謝謝您!”

熱淚盈眶的肖輝一下子抱住了女兒，抱得很緊很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