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麻開門

肖建國

他叫陳祚麻，在單位看大門。別人都喊他老陳，只有頭兒喊他芝麻。

剛來時，頭兒在一天深夜里回來，走到值班室，輕輕叩了叩窗子，不多不少，三下，然后叫：芝麻開門。

老陳開了門，頭兒說，祚麻就是芝麻，記住了，這是我倆之間的約定。

憑直覺，老陳覺得頭兒不錯。單就說開門，若是別人半夜三更回來，不是猛摁汽車?yán)?，就是高喊老陳老陳。瞧人家頭兒，就是不一樣。

頭兒家在市區(qū)，離單位有半個小時的車程，但頭兒堅(jiān)持住在單位，每周的中間回去一趟。用現(xiàn)在流行的說法叫：向老婆交作業(yè)。

頭兒住在辦公樓左側(cè)的一棟房子里。房前有幾棵玉蘭樹，枝繁葉茂。頭兒若早起，必在樹下活動活動筋骨，伸臂，踢腿，提氣，收腹。逢人過，就點(diǎn)頭，笑。一臉的和氣。

就這樣一個頭兒，在這里干了五年多的時間竟沒挪過窩。五年可是一大變啊，人生的黃金時期又有多少個五年？頭兒有時也很煩躁，對著玉蘭樹打幾拳，踢幾腳。做這個動作大都在晚上，不過沒能躲過老陳的眼睛。老陳心里也不是個滋味，他就想要把玉蘭樹照顧好點(diǎn)兒，澆水，施肥，噴藥，讓玉蘭樹天天開花，讓那種沁人的香能伴頭兒度過每一天。

可有人偏偏愛搗蛋?；ㄟ€是骨朵呢，就被掐了下來。掐花的是個胖女人，圓盤臉，大奶子，戴著銀耳環(huán)金項(xiàng)鏈，肆無忌憚地笑。遇到枝頭高的，胖女人夠不著，就喊老陳：老頭，拿鉤子來。老陳心里挺生氣，但還是把鉤子遞到了女人手里。

這胖女人離婚獨(dú)居，整天開著一輛紅色馬自達(dá)車在街上竄來竄去。除了頭兒，誰也不放在眼里。

頭兒也體察出老陳對胖女人的不悅，安慰他說，這種人，素質(zhì)差，你看我從來都不理她。

這話像油，落在老陳的心里滾燙滾燙的。

老陳竭力把門看好，特別是零點(diǎn)以后，拴大門，關(guān)小門，人進(jìn)人出，必問緣由，連熟人也不放過。單位人都說老陳古板，一個看門的，不要拿著雞毛當(dāng)令箭。問那么多，煩不煩啊。

老陳對這些話充耳不聞，依舊問得很仔細(xì)。漸漸地，頭兒出去的次數(shù)也多起來，每每深夜回來，渾身都沾滿酒氣。但開門的方式依然沒有變。不管自己開車或者別人相送，到了門口，頭兒都要下來，到窗子邊敲三下，說一句芝麻開門，然后靜悄悄地進(jìn)來。

老陳有時覺得，他和頭兒之間就好像在搞地下工作，好笑好玩。

冬天的一個晚上，冷嗖嗖的。老陳躺下后不久，就聽到了敲窗子的聲音，三下，不輕不重，然后緊接著一句：芝麻開門。

老陳的手停在按鈕上卻沒摁下去，頭兒今晚沒出去啊，再說這聲音也不一樣。老陳打開燈，一個很嫵媚的女孩子站在窗前，這么冷的天氣竟穿著套裙。

你是……

甭問，會說這話的人，能有誰？女孩不知是因?yàn)槔浠蛘呤枪首鞲甙?，一臉夸張地笑?/p>

老陳愣了愣，打開門。這一夜，老陳翻來覆去沒有睡好。

第二天，老陳歇班，就想找頭兒聊聊，好好地聊聊。按說一個看門的不應(yīng)該有這種想法，可老陳覺得頭兒那么平易，應(yīng)該不會拒絕他。再者，從年齡上講，老陳足可以做頭兒的父親。老陳想，只要頭兒愿意聽，他是絕對會聊的。老陳飽讀詩書，《百子全書》、《資治通鑒》、《千字文》，他都能講出個子丑寅卯來?？深^兒忙，忙得連給他個笑容都沒有。

為這，老陳還遭到全單位人的嗤笑。

自那晚以后，除了女人還有男人也來，一樣的動作，一樣的語言，老陳就覺得有點(diǎn)兒氣悶。對進(jìn)出的人詢問得也沒那么嚴(yán)了，對那幾棵玉蘭樹也懶得去管理了。再看胖女人，覺得她并不像以前那么討厭，看久了，竟生出一些好感來。

年底，單位效益下滑，要裁人，很多人都不愿意離開。老陳卻主動把自己的位置騰出來。他去找頭兒，頭兒依舊忙。老陳丟下辭職信就走了。

回到值班室，老陳心里豁亮了很多。晚上，又有人敲窗子，三下，芝麻開門。聲音很粗也很陌生。老陳連眼皮都沒抬，伸手摁了開關(guān)。

次日，頭兒死在了宿舍，脖子上有明顯的勒痕。圍觀的人很多，老陳冷得渾身打顫。這時胖女人走到了老陳身邊，悄悄說了一讓老陳更為驚訝的話來：

芝麻，你不應(yīng)該開門啊。

（地址：廣東惠州市瀝林鎮(zhèn)政府 郵編：5160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