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已經(jīng)凍上了,但我們依然徹夜不眠地等待著霧圈的到來,我們給銅制的機械上抹了一層油,在燈塔的塔頂上點亮燈光。如果海上的船只看不見我們的燈光,但總能聽到我們的聲音。
“在這種枯燥的生活中,我只能時刻想象著海洋中的所有秘密?!丙溈说钦f。
天很冷,已經(jīng)是11月傍晚7點一刻了。在離海岸150公里周圍沒有人煙,只有一條穿過荒漠的田野,通往海邊的孤零零的小道,為數(shù)不多的船只停泊在寬度只有3公里的海峽的冰冷海面上。
“你相信嗎?”一會兒,麥克登又若有所思地說,“大海像紛紛飄落的鵝毛大雪,千姿百態(tài),它會移動,也會增多!一天晚上,我一個人在這兒,大海里形形色色的魚類都競相游到此處,似乎有東西把它們都托出海面。燈塔的光,時而紅色,時而白色地落在它們的身上,叫它們發(fā)抖。這時,我窺見了這些魚的小眼睛。我毛發(fā)悚然了,它們竟像火雞的尾巴在那兒一直呆到深夜,然后,又無聲無息地消失了。一百多萬條魚就這樣游走了,也許它們是到這兒來朝圣的吧。它們也許把矗立在海面上高20米的塔燈看作了上帝?!?/p>
我聽得入迷了。
“在大海里還有不計其數(shù)的奇珍異寶。盡管我們有儀器,還有潛水艇,但在我們踏上這塊沉陷的土地之前,那兒神話般的王國將要經(jīng)歷一千個世紀,像彗星那樣有著源遠流長的歷史。你想想,那兒還正處在公元三十萬年前呢!當我們吹著號、唱著歌行進的時候,他們卻生活在18公里的海底?!?/p>
“是一個古老的世界?!?/p>
我們邊談、邊緩慢地爬上八十級的石階。來到燈塔上的房子,麥克登關上屋內(nèi)的燈,墻上和玻璃上的反光都消隱了。燈塔燈的圓盤在上了油的軸承里輕微地轉(zhuǎn)動,并發(fā)出吱吱聲。警報器每15秒鐘便響起有規(guī)律的叫聲。
“警報器像野獸那樣的吼叫,你說是嗎?”麥克登說,“它像一只碩大、孤獨的野獸,對著海底的深淵喊了大約有一百億年了,它喊著‘我在這兒,我在這兒!’深淵里的怪物也回答它‘我在這兒,我在這兒!”’麥克登指著黑夜和霧雹繼續(xù)說道:“你看吧,今晚,一個不速之客要來拜訪燈塔?!?/p>
“你是說魚群?”
“不是,是一位客人。我不想多說,你就坐在這兒,自己看好了。三年里,這是唯一的一次,有人和我在一起等待。”
半小時過去了,當我們等得不耐煩的時候,麥克登才對我談起警報器的趣聞。
“很多年前,有一天,天色灰暗。有一個人,在寒冷徹骨的海岸邊上靜聽海洋的傾訴,”他說道,“我們需要一種能在海面上呼喚的聲音,警告往來如梭的船只。人們聽到我的聲音,他們的靈魂將要呻吟,住在遠處的人將慶幸沒有出門。我發(fā)出的聲音和制作的儀器,人們稱它為警報器,誰要聽到這種聲音,他會感到人間的痛苦和生命的短促?!?/p>
“我記起這段歷史了,”麥克登小聲說道,“我給你講講為什么不速之客每年都來光顧燈塔吧。我想大概是警報器把它招來的,看,它已經(jīng)來了……”
寒氣進入了燈塔,燈光在黑夜中來回地照射,警報器在濃霧中吼叫。在那兒,在深海里,一個扁平無聲、像陶土般灰色的東西正在黝黑的大陸周圍游動。起初,它在海面上掀起漣漪,霎時,一個腦袋,一個灰色的大腦袋伸出了海面,腦袋上還有睜得圓圓的大眼睛。它的脖子越伸越長,離開水面足有兩米,像一座嬌小的珊瑚島,又像一軟體動物,它從海里露出軀體,猛烈地拍著水。我估計這頭怪物大約長二三十米。
“真難以想象!”我大驚失色。
怪物緩慢地游動著,在冰冷的海水里顯得又丑又莊嚴。霧在它的身邊時隱時現(xiàn)地遮掩著它。它的一只眼睛,在我們強烈的燈光下,一會兒閃爍紅光,一會兒反射白光。
“是一條恐龍!絕對是一條恐龍?!?/p>
“恐龍不是都滅絕了嗎?”
“沒有,它們都躲在深海里,約翰尼,我說的是真話,也是實話。海底的深淵是世界最黑和最冷的地方?!?/p>
“但它為什么游到這兒來呢?”
馬上我就得到了回答。
隨著警報器的狂叫,那怪物迅即作答。
這是一種越過濃霧和海水,經(jīng)歷了百萬年的聲音。聲音是如此的凄涼孤獨,不禁使我渾身打顫。怪物張開長滿牙的血盆大口,從嘴里發(fā)出猶如警報器的叫聲,孤單,高亢而遙遠。
“現(xiàn)在你明白它為什么來到這兒了吧?它每年都上這兒來,潛入海下三十公里和離海岸一千公里的地方盤桓時光。這頭顧影自憐的怪物已經(jīng)有一百萬年的歷史了,你想想,它已等待了一百萬年!或許它是恐龍中的幸存者了。5年前,有些人來到這兒,建起了這座燈塔,安裝了警報器,它的叫聲傳到恐龍所在的地方,進入它的夢鄉(xiāng),喚起它的回憶,使它記起在這世界上還有和它一樣的同類?!?/p>
恐龍在海中轉(zhuǎn)動著脖子,睜開它那對大大的眼睛。它一定是游了很久才到達了海面,它又用了幾天的時間才游到了燈塔旁。警報器又發(fā)出銳利的叫聲。 那頭怪物也應聲而答。
“去年,”麥克登說道,“那頭怪物整夜地在燈塔周圍游來游去?!?/p>
現(xiàn)在離我們不到一百米,它和警報器輪番叫喚,當燈光照射在它身上時,它的眼睛像一團火但卻冷若冰霜。
“這就是生活,”麥克登說道,“人總是要等待一去不歸的人,從來就是愛上不愛自己的人,到頭來,只能一毀了之,結(jié)束終生的遺恨?!?/p>
“那頭怪物向燈塔靠近!”警報器嚎叫著。
“讓我們?nèi)タ纯淳烤箷l(fā)生什么?”麥克登說道。
他關上了警報器。萬籟俱寂,我們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心臟跳動和燈在旋轉(zhuǎn)時輕微滑動的響聲。
它正尋找在濃霧里消逝的警報聲。它仰視著燈塔,內(nèi)心里掀起了巨大的波瀾;它的眼睛里燃起了激憤的火焰。
“麥克登!”我喊道,“打開警報器!”
在警報器重新發(fā)出警報之前,怪物已經(jīng)挺直身子,我依稀看到了它巨大的爪子。它向燈塔撲來,憂郁的眼睛活像一口大鍋,狂叫著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我真害怕掉進那口大鍋里。
燈塔搖晃著。警報器的叫聲和怪物的喊聲渾然一體,它抱住燈塔,用它的爪子把玻璃打得粉碎。
“往回跑!”麥克登對我喊道。
燈塔傾斜,我們搖搖晃晃地往下走,幾乎從樓梯上掉下來。隨后,燈塔在我們面前裂開。我們趕緊到樓梯下面的一間地下室里。警報器的叫聲顯然而上,怪物趴在倒塌了的燈塔上。
空氣中留下的只是黑暗和海浪沖著石階的拍打聲。
我們就這樣度過了那個夜晚。
第二年,一座新的燈塔建立起來了。我那時在鎮(zhèn)上找到了一個工作,并成了家,住在舒適的房子里。至于麥克登,他負責新的燈塔,不過這座燈塔是水泥的,用鋼加固的。一天下午,我開車到那兒,瞧著那藍色的海水,傾聽每分鐘發(fā)出的警報聲。警報器仍然孤零零地在那兒。
“怪物呢?”我問麥克登。 “它一去不復返,回到了海底的深淵。它大概明白了,在這個世界上不能太癡心。它將在海底深淵最深處再等一百萬年,啊!可憐的生靈。當我們在這個微不足道、令人哀憫的星球上來去匆匆時,它卻在那兒持久地等待著,等待著……”
責編:鄺 平 房立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