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吊腳樓
我是在湘西農(nóng)村的吊腳樓里出生和長大的,天生對吊腳樓帶有一股泥土般的情感。我在工作之余,心緒常無端地溜回到青山綠水間的吊腳樓里,想念她的婀娜身姿,想念她的杉木香味,想念她的濃郁人情。
吊腳樓是湘西農(nóng)村常見的民居。這是一種典型的干欄式建筑。在幽深的溪谷里,在高峻的大山上,在茂密的叢林中,都能看見她的身影。她依山傍水,順山勢而居,隨水而建,翼角翚飛,走廊周匝,騰空而起,纖巧多姿。樓旁竹樹參差,溪水潺潺,樓樹相互掩映,樓溪互為俯仰,居住環(huán)境十分優(yōu)美,有人把其稱之為最有生命力的生態(tài)建筑或最奢華最現(xiàn)代化的生態(tài)房屋。
佇立在吊腳樓上,抬頭看山,山勢磅礴,山花爛漫;低頭看水,舒緩平靜,叮咚有聲;側(cè)耳聽音,百鳥爭鳴,蟲吟風中。簡直是世外仙居!有人曾對吊腳樓的建筑風格進行過認真研究,認定她是實用與完美的和諧統(tǒng)一。從吊腳樓那亭亭玉立,婀娜多姿的造型上,我們驚嘆著她的形體美;從那井院圍合,高低錯落的構(gòu)造里,我們領(lǐng)略著她的空間美;從那層層高起,縱深配置的輪廓中,我們欣賞著她的層次美;從那珠聯(lián)璧合,井然有序的氣勢上,我們稱頌著她的群體美;從那傍水依山,渾然天成的環(huán)境里,我們享受著她的和諧美。因此,土家族詩人汪承棟曾有這樣的詩句:“吊腳樓上枕一夜,十年做夢也風流。”這樣美妙的民居,是我們的先輩用辛勤與智慧譜寫的凝固的華章,是首哲理詩。
吊腳樓不單在湘西山區(qū)有,貴州、四川、湖北等地山區(qū)也多見這種建筑。著名的山城重慶,民間流傳有個“十八怪”,這第一怪就是“房如積木順山蓋”,順山蓋的房屋其實就是吊腳樓。從這一怪里,我們可以想象當年的重慶,吊腳樓密密麻麻氣勢恢弘。分析吊腳樓為何在這些地方山區(qū)獨領(lǐng)風騷,其主要原因就是這些地方山多田少,平壩極其珍貴,“地無三尺平”,是他們所處生存環(huán)境的真實寫照。老百姓擇地建房,首先要考慮的就是必須讓出坪壩,不占好田好地。因為這有限的田地是他們賴以養(yǎng)家糊口,活命生存的基礎(chǔ),占用它,如同自毀生路。所以,他們建房只能選擇山坡溪畔。山坡溪畔的最大特點是高低不平,起伏較大。為了適應這種地勢的變化,最大限度的減少土方開挖,減少對地貌的破壞,兼顧防潮通風的要求,我們的祖先創(chuàng)造了吊腳樓這種建筑模式,通過不斷地總結(jié)、改進和完善,吊腳樓便成為表達著湘西山區(qū)人民生活方式和行為特點的民居形態(tài),成為楚建筑的活化石。
重慶是一座山城,人口稠密,寸土寸金,對山地的充分利用,才造就了一面靠山,一面朝路,懸空撐腳而立的吊腳樓。吊腳樓在重慶城里受到青睞,主要是因為它的土地資源有限。沈從文先生對湘西吊腳樓情有獨鐘,常將其寫進他的小說、散文里。好多故事莫不在吊腳樓里發(fā)生,好多人物的命運莫不與吊腳樓有關(guān)。他在小說《邊城》里有這樣幾句話:“貫穿各個碼頭有一條河街,人家房子多一半著陸,一半在水,因為余地有限,那些房子莫不設(shè)吊腳樓?!鄙蛳壬脑捳f得很明白,這些人家造吊腳樓,主要是“余地有限”,與重慶建吊腳樓的理由如出一轍。沈先生的家鄉(xiāng)在湘西鳳凰,沱江邊那排歷經(jīng)滄桑的吊腳樓,今日依然保存完好,是這個最美的小城一道抹之不去的風景。
隨著現(xiàn)代化的狂熱推進,不要說重慶這樣的大城市,在水泥森林的夾擊圍合之下,吊腳樓正在退出歷史舞臺,湮沒在時光的塵埃里,就是在我生活的山區(qū)里,水泥小樓正在取代木質(zhì)吊腳樓。不久的某一天,吊腳樓連同她獨特的鮮明的文化風情,也會走到歷史的盡頭,成為永遠消失的建筑。
寫到這里,我的心里隱隱一震:難道就這樣結(jié)束了嗎?吊腳樓消失了,先民留給我們的精神遺產(chǎn)也會消失嗎?我輕輕地吟誦起不知從哪本書上看到的幾句詩來:看你在無語的夕陽里/靜靜地佇立/我輕輕撫摸你滄桑的面容/耳邊隱隱飄過歷史的韻律。這是專門唱給吊腳樓的挽歌嗎?
吊腳樓不單是一種凝固的建筑符號,也不單是一種歷史文化現(xiàn)象,而是有著旺盛生命力的精神遺產(chǎn)。物質(zhì)的東西終有一天會失去,唯有精神的東西才是不朽的。吊腳樓在湘西山區(qū)存續(xù)上千年,其精神意義在于昭示我們:這里的先民很早以前就懂得土地資源有限,必須珍惜和愛護,必須節(jié)約和集約利用;地球是人類的家園,是萬物之源,必須解放地球表面,盡可能保持原生狀態(tài),追求人與自然的和諧。這些先民不是哲學家,卻有著樸素的哲學思想。他們都是哲人。
我們已經(jīng)進入二十一世紀,我們講究創(chuàng)新,我們追求發(fā)展,但無論創(chuàng)新也好,發(fā)展也罷,都不能割斷中華文明五千年的傳承脈絡(luò),不能擯棄優(yōu)秀的精神理念。在建設(shè)資源節(jié)約型和環(huán)境友好型社會的今天,吊腳樓時代遺存的精神財富不能丟,先民為子孫細心呵護資源的苦心不能忘,對土地和地球懷著敬畏的感情不能淡。誠如是,我們才能無愧祖宗。
吊腳樓不僅屬于過去,也應該屬于未來。我們未來的建筑方向是不是會朝著“吊腳樓化”發(fā)展?也許會的。這就是我揮之不去的吊腳樓情結(jié)!
大地上的雕塑
我在閱讀近期出版的幾種不同類型期刊時,驚異的發(fā)現(xiàn),封面都是梯田的風光照片。那清晰優(yōu)美的線條,那恢弘磅礴的氣勢,那絢麗燦爛的色彩,令人興奮而震撼,看后久久難忘。原來我熟視無睹的梯田,竟有這般龐大的雕塑之美。
我至今沒有參觀過云南云陽哈尼人的梯田,也沒有機會去看湖南新化紫鵲界的梯田。據(jù)說,這兩處堪稱世界梯田奇觀,是祖先留給我們不可多得的自然與文化遺產(chǎn)。但也沒有什么遺憾,在我出生和生長的地方,坡坡嶺嶺到處都是梯田,我就長期生活在梯田構(gòu)成的風景里和梯田孕育的文化里。
我家的吊腳樓建在一面山坡的半腰里。樓前屋后全是層層疊疊的梯田,漫山遍野舒展開去。出門回家,都要從梯田曲曲彎彎的田埂上走過。我熟悉這些梯田的角角落落,哪塊田像一彎新月,哪塊田像一條青布腰帶,哪塊田像一只雄雞,哪塊田像一口天井,我閉著眼睛都說得出來。哪條田埂有多少步長,哪丘田里黃鱔泥鰍多,哪塊田里水生蔬菜嫩,我想都不用想就心里有數(shù)。
我是一個好靜喜獨處的人。小時候,閑著無事,我常常面對著梯田,坐在石頭上托著兩腮,一個上午或一個下午的和梯田作著無聲交流。我聽見無窮無盡的弧線,像優(yōu)美的線譜,在微風的彈撥下,汩汩流淌出悅耳的樂音,鄉(xiāng)親們和著這仙樂,一邊勞動,一邊哼著小調(diào)或唱著情歌。我看見灌滿山泉水的層層梯田,像無以數(shù)計的魔鏡,在暖暖陽光的映照下,亮晶晶,明晃晃,把整個山寨照得山光水鮮,人靚物美。我還看見,鄉(xiāng)親們把梯田當作稿紙,用靈巧的雙手,將翠綠的秧苗栽成一行行立體的詩句,讓貧困的生活添了好些詩意,也讓梯田帶著一身濃濃重重的色彩和我們朝夕相處。
梯田不僅僅是養(yǎng)活我們的一塊土地,她更是一種天地之大美,一道文化的風景。梯田的美是流動的,隨著季節(jié)變換而變換。春天的梯田像少女,愛照鏡子,愛哼哼唱唱,愛把身體的曲線裸露給人欣賞。風兒沙沙是她甜甜的蜜語,水波漾動是她柔柔的雙眸。夏天的梯田像新娘,戴著翡翠,披著綠綢,濃妝重彩,滿臉喜氣。她躺在新婚的大床上,敞開寬闊的胸懷,任農(nóng)民盡情宣泄生命力,把一顆顆種子,把一個個希望播進她的體內(nèi),無數(shù)粒種子在體內(nèi)發(fā)芽、拔節(jié)、打苞。秋天的梯田是孕婦。金黃的原野,豐腴、厚實、飽滿,讓人感到富有和興奮?!笆聭烟ィ怀置洹?。秋天的梯田,是最讓人期許盼望的季節(jié),是鄉(xiāng)親們最隆重最甜蜜的日子。在金黃的色彩里,人們看到了土地對他們的恩賜,懷著一顆顆感恩的心,手握鐮刀走向梯田,接生那期望已久的金娃娃。冬天的梯田是母親,膚色雖然有些黝黑,表情盡管有些沉默,但線條還是那么明媚,情思更幽遠,幻想更綿延。天上飄起雪花,梯田穿上暖暖的棉襖,蓋上了厚厚的棉被,悄悄地讓油菜、小麥和紫云英在她懷里取暖睡覺,生根長葉。梯田是一座需要靜靜欣賞的雕塑,是一首需要慢慢閱讀的詩歌,是一幅需要細細領(lǐng)會的繪畫。
對梯田的長期觀賞閱讀,我不由得對祖先仰慕起來。我曾問過長輩,寨子里山坡上的梯田是哪朝哪代開鑿的。大家都說不出子丑寅卯來,只說從小就看見有這么多梯田。我敢肯定,在有人定居在這里之前,不可能有梯田,是我們的祖先,因為生存的需要,一代代、一輩輩慢慢開墾出來的,先是一小塊,再是一小塊,經(jīng)年累月,就有了這規(guī)模。這里最老的梯田,恐怕有上千歲了吧。古人是有長遠眼光的,他們?yōu)樽訉O留下了可耕種的土地。這才是最寶貴的財富。我想象著當年開墾梯田的壯舉,有人披星戴月,有人櫛風沐雨,有人夜以繼日,有人代代不息,他們用鋤頭、用木棍,甚至用雙手,一點點的雕鑿著大地,這是多么浩大的工程。他們用生命改造著生存環(huán)境,卻無意中創(chuàng)造了一種奇異的文化,建筑了一道獨特的風景。有句歌詞說:“我們生活在畫里面”,在梯田里勞作的人們,才真正每天生活在畫里面。
梯田把自然與人文完美的結(jié)合在一起,充分體現(xiàn)了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至高境界。她不是單一的風景,她在帶給人們美的享受的同時,更主要的靠自身的出產(chǎn)養(yǎng)育了這一方水土這一方人。梯田和人的關(guān)系更緊密,更富有人情味和文化味。梯田不僅生產(chǎn)五谷雜糧,也生長文化,生長民歌,生長愛情。我曾經(jīng)驕傲地說過:我的鄉(xiāng)親天天生活在文化里,他們都是名副其實的文化人。
鄉(xiāng)親們對梯田呵護有加。他們把田坎修剪得輪廓分明,把田埂鋪填得平平整整,把溝渠整理得順順暢暢,把田塊梳耙得熨熨帖帖,真像是鍛造價值連城的藝術(shù)品。哪里田坎崩了,溝渠堵了,田里淤了,鄉(xiāng)親們都會及時修補,保持她的完美無缺,完好無損。早年,我也常常去參加修補梯田的勞動,那份投入、那份純情,是很難讓人想象的。
后來,我離開家鄉(xiāng)進了小縣城,整天住在水泥樓房里,心里卻牽掛著山坡上的梯田。早些時候,還有鄉(xiāng)親進城來,要我?guī)椭┧嘀惖臇|西,說是修補毀損的梯田用,我也盡量幫助他們弄一些回去。但近年卻不再有人要我?guī)椭嗔?。青壯年大多外出打工,田地荒蕪了好多,被山洪暴雨毀壞的梯田也沒有人修補,祖宗留下的梯田正在慢慢損壞。去年夏天,年過古稀的父親進城來,說是一場暴雨,把他承包的梯田毀壞了多處。我說趕緊找人修補一下。父親搖搖頭:我種不動地了,修補好了也無人種。神情十分沮喪。我還是出錢請人把毀壞的地方修補好了,盡管她荒著,總不能讓梯田在我的手里毀掉。說不定,再過好多年,我為之驕傲的梯田,就會支離破碎,到時,不知見了祖先怎么向他們交代。
梯田是我國七種田制之一。我們的祖先憑著聰明才智,為我們創(chuàng)造了這部大地雕塑和世界名著。當今的人,應該站在梯田里,好好去閱讀這部經(jīng)典,思考她深沉而永恒的主題。
野餐
暮春時節(jié)。我們在蓮花村的土地開發(fā)項目已接近尾聲。
蓮花,好美的一個名字!這是一個海拔千米左右的村子,叫上這個名字,是因這里好多山包環(huán)抱。有一位風水先生從此路過,站在山埡放眼望去,竟發(fā)現(xiàn)環(huán)抱的山包如一朵碩大的盛開的蓮花,驚嘆道:好一道觀音座下的蓮花!風水先生走了,蓮花這地名留下了。村子地廣人稀,土地后備資源豐富,其氣候、土壤條件適宜種植反季節(jié)蔬菜和烤煙。靜靜的蓮花村,一下子擁來好多菜農(nóng)、煙農(nóng)。我們也奔著她上好的土地后備資源,在這里搞起開發(fā)來。
我心里一直惦記著項目的實施。一天早上,我叫上幾個人,乘一輛吉普車,就往蓮花村跑。
蓮花離縣城有一百多公里。沿途要翻幾座大山,要過一條江,處處山色青翠,綠水漾波,山花滿眼,鳥語盈耳。山區(qū)的公路陡窄彎急,稍不留神,就有可能發(fā)生意外。窗外景色雖美,但我們的注意力都在行車安全上。因重車太多,路面缺少養(yǎng)護,到處坑坑洼洼,車子行駛?cè)缗ぱ砀瑁嚴锏娜饲案┖笱?,左搖右晃。就是在去蓮花的這條公路上,我曾有過一次遇險的經(jīng)歷:在一段下坡路上,我乘坐的吉普車與一輛迎面而來的客車相撞。幸好兩車速度不快,不然,后果真難想象。
11時,我們到了工地。畢竟海拔不同,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溝谷溪畔開得紅紅火火的山桃花,這兒一簇,那兒一片,遠遠望去,像一朵朵燦爛燃燒的云霞。其時,山下的桃花早已謝了,而這個春天的腳步比山下遲了一個多月,真是“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涼爽的山風撲面而來,我做了一個深呼吸,頓時渾然忘卻了一路的緊張和疲憊。
工地上有許多民工在春陽下忙碌,走到他們面前,他們既不驚訝也不熱情,抬頭匆匆一瞥,又低頭忙著手中的活計。我看見順著地勢整理成的一級級梯地,剛剛翻開的土地,黑黝黝一片,濕潤肥沃,紫氣氤氳。一腳踩上去,柔軟而富有彈性。我發(fā)現(xiàn)好些地段,農(nóng)民在精細打理,土地被耙梳得細細勻勻,樹根草莖撿拾得干干凈凈。有的地方已開溝起壟,有的地方正撒石灰滅菌。我走過去開玩笑地說:這地還沒驗收,你們就準備種什么?民工七嘴八舌說開了:季節(jié)不等人,你們邊驗收,我們邊種菜種煙種藥,互不礙事的。這地不夠用呢。看到他們一臉汗水一臉喜氣,我仿佛已看到正開發(fā)的這片土地,一下子長滿了青綠的蘿卜,翠生的白菜和肥厚的煙葉。人勤地不懶呀!
我沿著碎石鋪就的生產(chǎn)小道向前走去,細細檢查溝渠、漿砌石堤和土地平整的質(zhì)量。施工隊的負責人聽說我們來了,連忙熱汗涔涔地跑來。走了一段,那負責人問午餐怎么安排?這里可是前不巴村后不著店,要到幾十里外才有小餐館。聽他這么一說,肚子還真有點餓了。我問:民工吃飯怎么解決的?那人答:在工地上弄的。我說:就和民工一起吃。那人有些為難,說沒有什么菜。正好我們走到一條小溪溝邊,清清的溪水嘩嘩歡唱,溝沿兩邊長滿了鵝黃嫩生的野芹菜、鴨腳板之類的野菜,好生誘人。我眼前一亮,說有了,今天中午就吃野菜。我彎下腰,在溪溝邊掐起野菜來,隨著一聲聲脆響,一股特有的清香撲鼻而來。一會兒,我就掐了一大把青翠欲滴的野菜,遞給他說,你趕快去安排吧。
等我們在項目區(qū)轉(zhuǎn)了一圈,回到民工們臨時搭起的工棚前,民工們已經(jīng)吃過午飯,正小憩。我在一塊干凈的石頭上坐下,旁邊有三塊石頭支起的灶,上面坐著一口鐵鍋。我隨手掀起鍋蓋,見一鍋白白的米飯已燜好,白里透黃,散發(fā)著一股焦香味。小時候,只有媽媽燜的飯才這么焦香。胃口一下子吊了起來,我不由自主地咽了一下口水,好久沒有吃上用鐵鍋燜熟的焦香的米飯了。
飯灶不遠處,同樣是三塊石頭支起一口鍋,鐵鍋里燉著本地正宗的黃燦燦的臘肉片,灶下柴火熊熊,鍋里湯水沸騰。旁邊一個干凈的小籃子里,滿滿堆放著剛剛從小溪畔采來的野菜:野芹菜、鴨腳板、地米菜、魚腥草。有的鵝黃,有的翠綠,有的淺紅,鮮嫩脆生,口舌生津,都是城里餐桌上難得一見的美味佳肴。
太誘人了。我有些禁不住了,一聲吆喝:開飯了。我們幾人搬塊石頭做凳子,圍著菜鍋一坐下,拿起筷子就把野菜往湯鍋里丟,在鍋里打個滾,撈起來就往嘴里送,絲絲清香進口進胃,縷縷甘甜入心入肺。吃過幾口野菜,旁邊一個民工才說:這么好的菜,應該喝點酒,我這里有包谷燒。說完遞過來一竹筒。我接過來倒了半碗,給其他人也倒了不少。
我們或蹲或坐,圍著三塊石頭支撐的鐵鍋,沐著爽爽的山風,一口酒一口菜,喝得滿頭大汗,吃得香甜異常。幾位民工看見我們開心的樣子,蹲在不遠處剛開挖的土地上,給我們講他們在這里經(jīng)歷的故事。有個人說:一天夜里,狂風夾著暴雨,把臨時搭起的工棚掀翻了,從家里背來的棉被全淋濕透了,他們只好摸黑爬進一個巖洞里,烤了一通宵的柴火。有個人說:這山野里太孤單了,晚上我們就圍著篝火,打三棒鼓、吼山歌,一直鬧得野兔也趴在不遠的草叢里,瞪著雙眼,豎著耳朵聽我們唱歌。
我又情不自禁地添了半碗包谷燒,竟喝得面紅耳燥,云天霧地,最后把鍋里剩下的一點菜湯也喝得一干二凈。
這次野餐,用藍天作屋頂,把大地當餐桌,以山風為空調(diào),讓飛鳥來奏樂,帶有泥土的生動氣息,沾滿山野的自然風味,勝過一切山珍海味,佳肴珍饈,至今想來還滿口余香。幾把野菜,一碗土酒酒足飯飽,半勺米飯,竟讓我們吃得喝得賽似神仙,寵辱兩忘,達到了從未有過的滿足,膨脹著感恩土地的豪情。我跌坐在松軟的土地上,對大地的神奇深邃、仁慈寬厚、坦蕩無私有了更新更深的詮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