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娘的遺腹子。
爹死于一場飛來橫禍,他是存乘涼的時候,被一塊從屋頂脫落的水泥塊砸中頭部死的。爹死后,娘就開始遭受來自爹家人的非難,他們一致認為,是娘害死爹的,當初娘就不應該主動和爹好,因為爹姓梁,而娘偏偏姓祝,“梁”遇到“?!?,注定要灰飛煙滅。
這樣一個毫無根據(jù)的邏輯,卻輕而易舉地把娘逼進了死胡同,讓她走投無路。無奈之下,腹中還懷著我的娘,不得小自謀生路,靠幫人打零工賺錢。
我快要出世的時候,娘還挺著一個大肚子,用板車給別人拉磚。滿滿一車的磚,足足有一百多公斤重,娘拉著它,跑得飛快,上坡也一點不含糊。
可是,娘還是在一次下坡的時候出了意外。她沒能夠及時剎住自己的腳,慘劇隨之發(fā)生了,娘先是被板車巨大的俯沖力撞倒在地,爾后,一條腿就被板車無情、結實地軋過去。娘隨即昏死了過去,直到有路人發(fā)現(xiàn)她。
娘被人送到醫(yī)院后,醫(yī)生搖了搖頭說,軋得太狠了,而且送晚了,只有截肢。為了不使腹中的我受到任何一點傷害,醫(yī)院沒有給娘打麻醉藥,娘是被綁著做手術的,昏死了好幾次。
一個多月后,不懂事的我竟要提前掙脫出來,這次就更讓娘遭罪了。由于受截肢的影響,娘的整個下半身還都處于無知覺狀態(tài),因而無法按正常的方式生產(chǎn),只有實施剖腹產(chǎn)。
像上次一樣,娘又被五花大綁了起來,在注射了極少極少的鎮(zhèn)痛劑和麻醉藥之后,痛苦地生下了我。 兩次住院兒乎把娘的所有積蓄都花光了,當娘欣喜地抱著我坐車回到家的時候,迎接她的卻是一把冰冷的鐵鎖!爹的兄弟,我的那些伯伯、叔叔們沒有一個愿意接納我和娘——本來就不富裕的他們都不愿意惹事上身。
娘只得回了娘家。可是,娘家也沒什么人了,只有一個老實巴交的堂兄。而按當?shù)氐娘L俗,女人是不能在娘家坐月子的,否則,娘家所在的整個村子都會遭報應,輕則五谷不收,重則橫禍連連。
堂兄只得給娘在村外的麥地里搭了一個矮矮的草棚,四周蓋上了厚厚的稻草。當時,正是寒冬臘月,外面一直下若雪,娘就一個人在冰冷的草棚里,拖著虛弱的身子給我喂奶,拄著木棍下地洗尿片…… 也許是上天可憐我們母子,在那樣惡劣的環(huán)境下,我和娘竟然都活了下來!后來,娘說是我清脆的啼哭聲和天真的微笑給了她與天地斗的勇氣。
我滿月后,堂舅幫娘做了一根槐樹拐杖,從此,娘就在這根拐杖的支撐下,背著我,挖野菜、拾煤渣、賣桐油果……
我9歲的那一年,村里興起一股捕蛇風,有專門的蛇販子來高價收蛇。一時間,人人都加入到了捕蛇、捉蛇的行列之中,有不少人一個月能掙上千元。娘再也坐不住了,決定要參與進去!
可是,一個拄著拐杖的人怎么可能捕到快如利箭的蛇呢?
但娘相信她能!她開始拄著拐杖練習——在山地里、草叢中、亂石處快速奔跑。伴隨娘的是一次又一次的摔倒,一次又一次的皮破血流!
在娘的努力下,她真的成功了,她的那條拐杖如同完好的一條腿,長在她的身體上,與另一條正常的腿,共進共退,敏捷一致!
娘開始涉足于深山叢林中,專捕那些值錢的蛇,家里的日子也隨之寬裕了不少。由干娘的麻利和雷厲風行,在捕蛇的過程中,從不輸給任何一個軀體正常的人,她因此贏得了一個綽號一“單腿蛇婆娘”。
娘這一捕就沒有停下來過。
5年后,娘終于讓自己名聲大振。她制造了一個特大新聞,當時的我正在讀初三。
事情的起因是,有人傳說,1O里之外的一座山上,藏著一條有成人拳頭那么粗的大蛇,很多人都親眼看見它在山上游動過。大家紛紛傳言,要是捕到那條蛇,至少能賣1000多塊。但,風險也是不小的,搞不好,會被大蛇活吞下去。
娘去了,她帶著干糧,守蛇出洞。
功夫不負有心人,那條大蛇終于被娘等出來了,很粗很長。由于太過欣喜,娘幾乎忘記了所有的恐懼和危險,立即追了上去。那條大蛇也不是好惹的,剛一交手,娘就被它死死地捆了起來,但好在娘抓住了大蛇的頭部,使它無法張口咬娘。根據(jù)多年的捕蛇經(jīng)驗,娘抱著蛇在山上不停地打滾,以此來消耗掉大蛇的力量。最后,終于把大蛇折騰得沒有了力氣,娘成功地捕獲了它。
很快,娘的壯舉被人們越傳越神,引起了縣電視臺的注意,電視臺的記者帶著動物專家特意趕來采訪娘。經(jīng)專家鑒定,娘抓的那條大蛇有很大的毒性,要是被咬上一口,性命難保。記者問娘“你不怕嗎,咬上一口,你就沒有命了。”娘回答:“要錢就不能要命,1000多塊啊,哪還能顧得上命啊!”娘的這句話,讓圍觀的人哄堂大笑,而我的淚水在眼眶里直打轉轉。
記者又問:“你這么辛苦,這么堅強地掙錢養(yǎng)活兒子,等他長大了,你希望他怎么報答你?”
娘說:“我哪是堅強啊,我是在兒子面前假裝堅強。等他長大,要是有能耐了,給我換一根拐杖就好,現(xiàn)在的這個,頭禿了,容易打滑,跑不快!”母親對著鏡頭平靜地說著,我的眼淚終于忍不住了,洶涌而出。
心海摘自《意林》2007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