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音樂表演中的“天竺伎”“ 康國伎” “安國伎”

成軍

摘 要：伴隨中國第二次民族大融合的深入發(fā)展以及絲綢之路的拓展延伸，“天竺伎”、“康國伎”、“安國伎”不約東來。天竺是印度佛教的發(fā)源地，來自這一地區(qū)的歌舞伎樂不可避免的都打上了佛樂的烙印。康國與安國二部伎樂，應(yīng)是粟特民族集體智慧的結(jié)晶。

關(guān)鍵詞：隋唐；宮廷音樂；宴樂表演；“天竺伎”、“ 康國伎”、“安國伎”

中圖分類號：TP391.9 文獻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005-5312（2017）21-0160-02

隋唐時期，在絲路延伸與民族融合的大背景下，外來樂舞層出不窮。其中，印度半島上的“天竺伎”，粟特民族的“康國伎”與“安國伎”均在隋唐宮廷大展雄姿，大放異彩。

一、“天竺伎”

天竺是我國古代對印度、巴基斯坦、尼泊爾等南亞諸國的統(tǒng)稱?！稘h書》曰：“從東南身毒國，可數(shù)千里，得蜀賈人市?！雹佟逗鬂h書·西域傳》記載，“天竺國一名身毒，在月氏之東南數(shù)千里”。②可見，我國很早就開通了西南絲綢之路，并和印度半島諸國進行貿(mào)易往來。伴隨西北絲路的開通，貿(mào)易往來日趨頻繁。印度佛教誕生以后，其以頑強的藝術(shù)生命力不斷向四周輻射蔓延。佛教東傳，包括佛樂在內(nèi)的印度音樂也逐漸通過西域諸國逐漸傳入中原。如此說來，貿(mào)易往來的“絲路”，更是東西方文化交流的橋梁和紐帶。

《高僧傳》云：“天竺方俗，凡是歌詠法言，皆稱為唄?！劣诖送猎伣?jīng)。則稱為轉(zhuǎn)讀。歌贊則號為梵唄?！雹廴绻麖牟苤苍隰~山梵唄寺創(chuàng)作佛教音樂作品來看，此時印度梵唄音樂早已在中原大地生根發(fā)芽。六朝至隋唐時期，受諸多帝王之推崇，佛教更是以驚人的速度發(fā)展，佛教音樂也備受關(guān)注并日趨深入民心。據(jù)此，隋唐宮廷表演的“天竺伎”當(dāng)與佛教音樂脫不了干系。事實表明，確也如此。

關(guān)于天竺伎樂，《隋書·音樂下》曰：“天竺者，起自張重華據(jù)有涼州，重四譯來貢男伎，天竺即其樂焉。歌曲有《沙石疆》，舞曲有《天曲》。樂器有鳳首箜篌、琵琶、五弦、笛、銅鼓、毛員鼓、都曇鼓、銅拔、貝等九種，為一部。工十二人?！雹?依其記載，張重華占有涼州之時，曾有天竺伎樂進獻。至隋代，宮廷表演的天竺伎樂依然有歌曲《沙石疆》、舞曲《天曲》。據(jù)曲名判斷，應(yīng)與佛樂有著某種淵源關(guān)系。倘若與佛樂用器進行比對，天竺伎樂則與梵唄“用器”大體相當(dāng)?！睹罘ㄉ徣A經(jīng)》（第1卷）云：“若使人作樂，擊鼓吹角貝。簫笛琴箜篌，琵琶鐃銅鈸。如是眾妙音，盡持以供養(yǎng)?；蛞詺g喜心，歌唄頌佛德。乃至一小音，皆已成佛道?！雹荻摺坝闷鳌毕嗤挠畜眢蟆⑴?、笛、鼓、鈸、貝等六種。由此可見，天竺伎樂當(dāng)是深深打上了佛樂的烙印。

關(guān)于天竺歌舞音樂表演的服裝、道具、樂舞人數(shù)及其使用樂器，唐代杜佑《通典》、《舊唐書》也都有相關(guān)說明?！锻ǖ洹妨贰八姆綐贰敝疤祗脴贰睏l載：“樂工皂絲布，幞頭巾，白練襦，紫綾袴，緋帔。舞二人，辮發(fā)，朝霞袈裟，若今之僧衣也。行纏，碧麻鞋。樂用羯鼓、毛員鼓、都曇鼓、篳篥、橫笛、鳳首箜篌、琵琶、五弦琶琶、銅拔、貝。其都曇鼓今亡。”⑥

《舊唐書·音樂二》云：“天竺樂，工人皂絲布頭巾，白練襦，紫綾袴，緋帔。舞二人，辮發(fā)，朝霞袈裟，行纏，碧麻鞋。袈裟，今僧衣是也。樂用銅鼓、羯鼓、毛員鼓、都曇鼓、篳篥、橫笛、鳳首箜篌、琵琶、銅拔、貝。毛員鼓、都曇鼓今亡。”⑦舞人袈裟、緋帔、麻鞋、行纏，典型佛僧裝扮。

除了歌舞伎樂表演外，天竺百戲雜耍也時常進入宮廷表演。但因其過于驚險刺激，唐代帝王曾詔令禁演。不過，開元年間，天竺百戲還被宮廷列入四夷之樂。

《新唐書·禮樂十二》曰：“天竺伎能自斷手足，刺腸胃，高宗惡其驚俗，詔不令入中國。睿宗時，婆羅門國獻人倒行以足舞，仰植铦刀，俯身就鋒，歷臉下，復(fù)植于背，觱篥者立腹上，終曲而不傷。又伏伸其手，二人躡之，周旋百轉(zhuǎn)。開元初，其樂猶與四夷樂同列?！雹?/p>

回頭轉(zhuǎn)向，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印度佛教盛行中原，其對我國古代乃至當(dāng)今社會的政治、經(jīng)濟、文化等諸多方面產(chǎn)生了重大影響。僅就音樂藝術(shù)而言，無論是從古代龜茲、敦煌、龍門、云岡等如此眾多的壁畫樂舞圖像資料，還是從佛教寺院表演的娛佛或娛人的佛樂歌舞以及隋唐宮廷宴會表演的天竺、龜茲等伎樂歌舞等相關(guān)內(nèi)容來看，印度佛教及其佛教音樂對我國傳統(tǒng)音樂產(chǎn)生了廣泛而深遠的影響。

二、“康國伎”

康國（Samarkand），又稱康居，本屬居無定所的北方游牧民族，后來逐漸發(fā)展壯大并一躍成為西北游牧民族中的強國，其地理位置大致處于今烏茲別克斯坦境內(nèi)撒馬爾罕一帶。⑨在部落征戰(zhàn)及其兼并中，又有米國、史國、曹國、安國等城邦小國歸順旗下?！端鍟の饔騻鳌吩唬骸翱祰撸稻又笠?，遷徙無常，不恒故地。自漢以來，相承不絕。其王本姓溫，月氏人也，舊居祁連山北昭武城，因被匈奴所破，西逾蔥嶺，遂有其國。支庶各分王，故康國左右諸國并以昭武為姓，示不忘本也?！麨閺妵?，而西域諸國多歸之。米國、史國、曹國、何國、安國、小安國、那色波國、烏那易國、穆國皆歸之?！雹庥帧缎绿茣の饔騻鳌份d：康（國）“枝庶分王，曰安，曰曹，曰石，曰米，曰何，曰火尋，曰戊地，曰史，世謂‘九姓，皆氏昭武”。？隋唐時期，知名的表演藝術(shù)家康昆侖、曹妙達、米嘉榮等，大都來自這一地區(qū)。

康國人通音律，好歌舞，葡萄酒歌文化源遠流長?！秲愿敗份d：康國者“其地有胡律，置于祆祠?！私陨钅浚弑?，多鬃髯。有大小鼓、琵琶、五弦、箜篌、笛。……俗奉佛，為胡書……多葡萄酒，富家或至千石，連年不敗。”11又《舊唐書》云：康國“其人皆深目高鼻，多須髯。丈夫翦發(fā)或辮發(fā)。其王冠氈帽，飾以金寶。婦人盤髻，幪以皂巾，飾以金花。人多嗜酒，好歌舞于道路?！潦辉?，鼓舞乞寒，以水相潑，盛為戲樂。”13依其所記，康國人無論是生理特征、生活習(xí)性，還是日常服飾穿戴、娛樂文化等諸方面，乃于中原漢人有著很大不同。

關(guān)于康國伎樂，《隋書·音樂下》曰：“康國，起自周武帝娉北狄為后，得其所獲西戎伎，因其聲。歌曲有戢殿農(nóng)和正，舞曲有賀蘭缽鼻始、末奚波地、農(nóng)惠缽鼻始、前拔地惠地等四曲。樂器有笛、正鼓、加鼓、銅拔等四種，為一部。工七人。”14周武帝聘突厥女阿史那氏為皇后，康國伎樂同龜茲、疏勒、安國等伎樂一同進入北朝。15其經(jīng)常表演的節(jié)目，歌曲有《戢殿農(nóng)和正》，舞曲有《賀蘭缽鼻始》、《末奚波地》、《農(nóng)惠缽鼻始》、《前拔地惠地》等。隋文帝并未正式將康國伎樂置入“七部樂”，大多視其具體情況“隨即”或“夾帶”表演。至大業(yè)中，隋煬帝正式將其列入“九部樂”。

據(jù)學(xué)者龔方震研究，康國樂《末奚波地》中“末奚”為粟特語mx、mxy（月神）的音譯，“波地”則為粟特語pdys（顯現(xiàn)）的音譯。而《賀蘭缽鼻始》和《農(nóng)惠缽鼻始》之“缽鼻始”，都是粟特語Bagpshyy （神之子）的對音；“賀蘭”是粟特語wrn（信仰），“農(nóng)惠”是粟特語nmy，其意為祈求不要發(fā)生什么事情，都具有鮮明的波斯祆教特征。16如此說來，康國樂當(dāng)是一定程度上傳承了古代波斯帝國的音樂。

關(guān)于唐代表演的康國伎樂，《舊唐書·音樂二》曰：“康國樂，工人皂絲布頭巾，緋絲布袍，錦領(lǐng)。舞二人，緋襖，錦領(lǐng)袖，綠綾渾襠袴，赤皮靴，白袴帑。舞急轉(zhuǎn)如風(fēng)，俗謂之胡旋。樂用笛二，正鼓一，和鼓一，銅鈸一?！?7用器與《隋書》、《通典》記載大體一致，均為笛、正鼓、加鼓（實和鼓訛為加鼓）、銅鈸四種。與西域諸民族類似，康國樂也多胡旋歌舞。

三、“安國伎”

安國（今烏茲別克斯坦布哈拉一帶）曾一度是康國的附屬國，音樂表演內(nèi)容及其風(fēng)格特征大體與康國相類。據(jù)《隋書·音樂下》記載，安國伎樂有歌曲《附薩單時》、舞曲《末奚》、解曲《居和袛》。用器有箜篌、琵琶、五弦、笛、簫、篳篥、雙篳篥、正鼓、和鼓、銅鈸等十種，樂工十二人。安國舞曲《末奚》應(yīng)與康國舞曲《末奚波地》有著淵源關(guān)系。《舊唐書·音樂二》：“安國樂，工人皂絲布頭巾，錦褾領(lǐng)，紫袖袴。舞二人，紫襖，白袴帑，赤皮靴?！?8與康國樂比對，盡管舞蹈演員均著高靴，但服裝色調(diào)明顯不同?？祰鴺肺璧秆輪T服飾以紅色、綠色為主色，但安國樂多以紫色為正色或主色。

劉言史《王中丞宅夜觀胡騰》云：“石國胡兒人見少，蹲舞尊前急如鳥?！卑拙右住缎聵犯ず吩唬骸昂?，出康居。結(jié)合《新唐書》“西域傳”記載康國、史國、米國等胡人向皇宮“獻女能胡旋”一事，說明古代康國，包括昭武九姓的石國、安國、米國等也都是胡旋、胡騰樂舞相當(dāng)盛行的國家。

四、結(jié)語

總之，由于受印度佛教的影響，來自這一地區(qū)的歌舞伎樂不可避免的都打上了佛樂的烙印。事實證明的確如此，無論是有如僧人裝扮（朝霞裝、緋帔、麻鞋、行纏）的舞人及其諸多飛天歌舞，還是歌奏表演的《沙石疆》、《天曲》等樂曲以及銅鈸、貝等用器等等，這一切均表明天竺樂與佛樂保持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康國與安國二部伎樂，應(yīng)是粟特民族集體智慧的結(jié)晶。時常上演的作品有歌曲《戢殿農(nóng)和正》、舞曲《賀蘭缽鼻始》、《末奚波地》、《農(nóng)惠缽鼻始》、《前拔地惠地》等，常用樂器有笛、正鼓、加鼓（實和鼓訛為加鼓）、銅鈸四種，從其曲名上看，當(dāng)是傳承了古代波斯帝國的音樂。此外，康國、安國以及附近的米國、石國等，急轉(zhuǎn)如風(fēng)的胡旋歌舞也風(fēng)靡隋唐宮廷。

基金項目：本文為2016年度河南省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規(guī)劃項目《隋唐宮廷音樂表演研究》（編號：2016BYS012）。

注釋：

①班固（漢）.漢書·西南夷兩粵朝鮮傳第六十五（卷95）[M].北京：中華書局，1983：3841.

②范曄（南朝·宋）.后漢書·西域傳第七十八》（卷88）[M].北京：中華書局，1982：2921.

③慧皎，等（南朝·梁）.高僧傳合集（第13卷）[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93.

④魏征（唐）等：.隋書·志第十·音樂下（卷15）[M].北京：中華書局，1982：379.

⑤高楠順次郎等：大正藏·法華·華嚴(yán)部（第9卷），第9頁。

⑥杜佑（唐）通典·樂六（卷第146）[M].北京：中華書局，1992：3723.

⑦劉煦，張昭遠（后晉）等.舊唐書·志第九·音樂二（卷29）[M].北京：中華書局，1975：1070.

⑧歐陽修、宋祁（宋）等.新唐書·志第十二·禮樂十二（卷22）[M].北京：中華書局，1975：479-480.

⑨陳海濤.康居與康國關(guān)系考——兼談?wù)盐渲T國的起源[J].敦煌研究，2003，（03）.

⑩魏征（唐）等.隋書·列傳第四十八·西域·康國（卷83）[M].北京：中華書局，1982：1848.

11歐陽修、宋祁（宋）等.新唐書·列傳第一百四十六下·西域下（卷211下）[M].北京：中華書局，1975：6243.

12（宋）宋真宗趙恒敕撰、王欽諾等：冊府元龜·外臣部·土風(fēng)第三（卷 961 ）。

13劉煦、張昭遠（后晉）等.舊唐書·列傳第一百四十八·西戎（卷198）[M].北京：中華書局，1975：5310.

14魏征（唐）等.隋書·志第十·音樂下（卷15）[M].北京：中華書局，1982：379-380.

15《舊唐書·音樂二》（卷29）記載：“周武帝聘虜女為后，西域諸國來騰，于是龜茲、疏勒、安國、康國之樂，大聚長安。胡兒令揭人白智通教習(xí)，頗雜以新聲。”作為陪嫁，突厥可汗曾將一支由康國、龜茲等地組成的百人歌舞團送至長安，其中就有知名的龜茲音樂家蘇祗婆、白明達等人。

16龔方震，晏可佳.祆教史[M].上海：上海社會科學(xué)院出版社，1998：254-255.

17劉煦、張昭遠（后晉）等.舊唐書·志第九·音樂二（卷29）[M].北京：中華書局，1975：1071.

18劉煦、張昭遠（后晉）等.舊唐書·志第九·音樂二（卷29）[M].北京：中華書局，1975：10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