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手套的秘密

我永遠記得印第安草原上那個紅色提丹花盛開的春天，我們班轉(zhuǎn)學過來一位叫艾妮的漂亮女孩，對于剛剛進入青春期的初三男孩來說，艾妮的出現(xiàn)無異于在灰色的天空劃過一道亮麗的痕跡。我敢說我們班的每一位男生都喜歡艾妮，因為她那黑如瀑布的頭發(fā)、東方人式的神秘的微笑和可愛的臉蛋，以及像吹奏印第安野牛骨口琴一樣動聽的聲音。艾妮的打扮也非常特別，我們這所學校雖然處在古老的印第安草原邊緣，但幾乎沒有印第安學生，而艾妮是我所知道的惟一一個。她總是穿著那種鑲有銀質(zhì)首飾的碎花布衣服，耳垂上還綴著兩粒咖啡豆般大小的黑玉。然而，最讓我們奇怪的是，艾妮不管什么時候都戴著一雙紅色的手套。

盡管艾妮吸引了許多男孩灼熱的目光，但年少的矜持和羞澀使我們沒有一個人敢當眾承認自己暗戀她。為了避嫌，我們在經(jīng)過艾妮的身旁時，都故意目不斜視或裝做滿不在乎。而對于班上那些失寵于男孩的女孩來說，艾妮自然成了她們極端嫉妒的對象，她們總是尋找一切機會詆毀她，甚至她與眾不同的打扮也成了她們羞辱的借口?！八┑囊路袷菑膲?zāi)估锿诔鰜淼睦瞎哦粯樱y看死了！”“還有她總戴著那雙紅手套，我敢打賭她從來不洗手！”雖然班上的女孩是如此“惡毒”地誹謗艾妮，我們男生卻并不以為然，但有一件事確實讓我們費解；已經(jīng)是春暖花開的時候了，艾妮為什么還戴著那雙紅手套呢？在我的印象里，她似乎從來沒有取下過手套，連寫字時也戴著。

然而疑惑歸疑惑，我們并沒有想得太多，也許那只是艾妮的一種習慣吧，也許印第安女孩都喜歡這樣子。久而久之，我們似乎都習以為常了，我甚至在日記本里以《紅手套的思念》為題寫了一首讓人看了耳熱心跳的情詩，然后偷偷地塞到了艾妮的課桌抽屜里。一天放學時，艾妮故意磨蹭到最后離開，當我經(jīng)過她身旁時，她默默地看了我一眼。我的心頓時不由自主地狂跳起來，我似乎預(yù)感到了什么，于是也放慢了腳步。當教室里最后只剩下我們兩人時，艾妮突然問道：“曼費萊底，那首詩真是你寫的嗎？”我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但還是輕輕地點了點頭。“你寫得真好！你教我寫詩好嗎？”艾妮的臉上也飛起了兩片紅霞。

我和艾妮就這樣悄悄地早戀了，我們一起去夕陽下的草原上放風箏，一起在古老的姆拉斯特河邊堆沙堡，一起跳印第安人常跳的那種《月光女神》舞蹈……那個陽光燦爛的午后，我將一大把紅得炫目的提丹花插滿了艾妮高高綰起的發(fā)髻，她快樂地笑了，我趁機悄悄地吻了她細膩如瓷的額頭。我輕輕握著艾妮輕柔的小手問她：“讓我看看你的手好嗎？”艾妮突然像觸電似地將手縮回去，眼里掠過一絲慌亂，“你不要碰我！否則我會生氣的！”我一下子愣住了，沒想到艾妮會這么憤怒，于是只好悻悻作罷。

盡管偶爾也會鬧一些小矛盾，但我們還是深深地愛慕著對方，直到那次競選開始。有一天，奧黑爾先生在班上宣布說，要在全班45個學生中選出一個學生參加6月份在溫哥華的夏令營活動，屆時加拿大總理也會去發(fā)表演講。因為我的成績是全班最優(yōu)秀的，我自然成了候選人之一，然而，有另一個競選同學為了擊敗我，到處放風說我和艾妮在談戀愛。要知道當時在我們那所保守的教會中學，早戀是絕對禁止的，那個同學的攻擊無疑正中我的要害！但我不愿輕易放棄這次難得的機會，因為據(jù)說參加夏令營的學生還可以拿到一等獎學金，我決定狠狠地反擊我的競爭對手！

我故意疏遠了艾妮，盡管我心里充滿了內(nèi)疚，但我想等機會到手以后再向她解釋，她一定會原諒我的。有一天課間休息時，幾個男生起哄說我愛上艾妮了，但我死不承認，那個競爭對手于是壞笑著說：“只要你把艾妮那雙寶貝似的紅手套扯下來扔到窗外去，我們就相信你跟她沒關(guān)系?！睘榱俗C明自己的“清白”，為了不讓艾妮影響我的競選，我沖動地跑過去，趁艾妮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就一把扯下了她的紅手套……隨著一聲尖叫，時間仿佛在剎那間凝固了，我清清楚楚地看見，失去手套遮掩的艾妮的雙手布滿了累累疤痕！所有人都被這一幕驚呆了，因為誰都沒有料到美麗的艾妮竟然有著如此丑陋的一雙手掌。艾妮的臉變得煞白，屈辱的淚水像小河一樣洶涌而出，突然，她雙手掩面沖出教室……

事后我們才知道，艾妮的家很窮，她的父親是一個酒鬼，母親常年臥病在床，為了照顧母親和年幼的弟弟，艾妮幾乎包攬了全部家務(wù)活。有一次，艾妮在給母親煮咖啡時，頑皮的弟弟撞翻了咖啡壺，滾湯的咖啡和火炭把她的雙手燙得慘不忍睹。艾妮以前在另一所學校讀書，她就是因為忍受不了同學們嘲笑她難看的手才轉(zhuǎn)學到我們這兒來的……

傷心不已的艾妮很快就轉(zhuǎn)學了，盡管我競選夏令營的名額成功了，但愧疚難當?shù)奈易罱K將名額讓給了別人。很多年過去了，我一直為我當初那次愚蠢的行為后悔不已。其實青春年少的時候，許多人心里都隱藏著一個小小的秘密，那是關(guān)于人的尊嚴、自信，甚至愛情與親情的秘密，我們牢牢地恪守它，也就保護了一顆脆弱的心靈不被傷害，而艾妮的秘密就藏在她的紅手套里面。

雖然我從此再也沒有見過艾妮，但我永遠難忘她留給我的青春感悟，那就是善待生活中的每一次挑戰(zhàn)，絕不能踩著別人的脊背來登上自己成功的巔峰，并且要學會尊重他人！

(摘自《愛情 婚姻 家庭(精華版)》2005年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