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從鄉(xiāng)下打電話來,說他養(yǎng)的一頭豬想自殺。
我聽后笑了,問豬咋會自殺?電話那端的父親語氣肯定地說,養(yǎng)豬多年,從沒見過想自殺的豬,叮囑我回家?guī)退胂敕ㄗ印?/p>
我同妻子一說,她也笑了,爸是不是精神有問題。我瞪她一眼說,父親健康,咋會呢?
星期天,我?guī)е畠鹤祥_往老家的汽車。
到家,我就看到父母在搬西屋的東西。我忙說,下午就回去,不在家住。母親一聽笑了,這是準備夜里拴豬的。我不解地問,咱家豬圈呢?
搞新農村建設,村里給扒了。父親明顯不滿。
我這才想到來時,路兩旁的樹全涂上白灰,農民住的磚墻也刷上白色的涂料。我問父親,想孫女叫我?guī)Щ貋砗昧?,卻說豬想自殺。
父親認真地說,我沒騙你,自村長帶人扒了豬圈,那頭豬就不吃食,用嘴去拱地,想自殺。
豬不吃食,找獸醫(yī)看呀。
獸醫(yī)來看,豬不發(fā)燒,不拉肚,啥病沒有。它不吃食,拱地還撞樹呢,你說這豬不是存心想自殺嗎?母親也說。
豬呢?
在屋后。
我找到一看,那頭豬真用嘴瘋啃著地。
豬體內可能缺啥,拱泥找吃呢!
父親說,不可能,養(yǎng)豬多年,從沒見過這么通人性的一頭豬,飼料漲價,它就少吃多睡,還長肉。村長帶人扒豬圈,豬要沖上去咬他,被及時攔住。推倒豬圈后,它就變成現(xiàn)在的樣子。
母親說,豬是氣你不給它咬村長,所以才惱火要自殺。
我聽了他們的話,想笑卻沒笑出來。心說,豬只知道吃睡,沒有思想,更不會想自殺。
父親似看出我的心思說,你別認為豬沒有思想,萬物都是有靈性的,更別說一頭活生生的豬。父親看了眼還在拱地的豬又問,還干那差事?
不寫,還能干啥?我被市報駐縣記者站聘為一名記者。
換個工作呢?
我不懂父親,剛聘上時,父親總在鄉(xiāng)鄰面前說我是記者。
父親說,本想成全這頭豬,可是沒養(yǎng)肥,殺了可惜。說著話父親狠吸口煙,問,你看焦點訪談吧?瞧人家說的全是老百姓的心窩話,聽你寫的,我和你媽就臉紅。
說這話時,父親額上青筋浮現(xiàn),眼卻沒離開那頭豬的嘴。
我想起來,縣里搞新農村建設,我寫了篇《古城農村穿新衣》的稿件,報紙刊后,又被縣廣播電臺轉播了。父親沒訂報紙,他是聽了廣播里新聞。
村長來扒豬圈說,聽廣播了吧,這是上面要搞新農村建設,可不是村里要扒的,你可要帶頭支持工作呀。當著鄉(xiāng)親面,村長的話如打父親的臉。
父親吐口煙,又說,知道你剛買房,手頭緊,打算養(yǎng)肥豬賣,給你湊個數(shù)。可沒想到它卻不吃食,想自殺,
樹蔭下的豬還在瘋拱著泥土,我不敢看父親的眼睛。那篇報道是我找來匯報材料,按照領導意思寫的,里面一組數(shù)字我現(xiàn)在還記得:全縣共拆不規(guī)范豬圈2118間,涂白房屋4114幢……
那頭豬猛地停止拱地,喘著粗氣望著我,一嘴的泥。我逃一樣轉過身,到西屋幫著收拾東西。母親說,夜里下雨,豬就拴在這,可拴進屋真怕豬會撞墻。
我不知道今夜會不會下雨,也沒有幫父親想出禁止那頭豬自殺的辦法。
我感覺自己很無能。
別時,父親送到村口,問我,新農村建設就是拆豬圈,刷房子,涂白樹嗎?
望著路旁楊樹齊刷刷的白,我一句話沒有。
父親又說,干啥事,都應像落地的鋤頭,一刨一個準。
我仍沒有說話,卻重重點點頭。
坐在車上,眼前老出現(xiàn)一嘴是泥的豬,難道那頭豬真有思想,要自殺?
我開始懷疑了。
回家,妻子笑問,看到那頭想自殺的豬沒?
我無語。小女兒卻認真告訴她,奶奶說了,今夜如下雨,豬就撞墻自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