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城市和一個人的遭遇。我相信是前世的緣定。
就像春燕緣定三月風(fēng),霹靂緣定六月雨,魚緣定水,草根緣定泥土。
不管停留多久。一個眼神,一個轉(zhuǎn)身,城里的一灣靜水,一個墻角,甚至爬在圍墻上的爬山虎,都能讓想象力在語言的迷宮中走失。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我不知道這樣的遭遇是一種幸福還是一種墮落。就像更多的事情我們無法評判對錯和衡量好壞。它們在背后或者前面的不遠(yuǎn)處,藤纏樹一樣捕捉我們的目光,溫柔或者硬化我們的生活。
味道
這些空氣里的味道與田野、山川、城市里的味道完全不一樣。在這里,因了這些味道,你于懵懂之中,已靠近大海。
現(xiàn)在,海平靜了。所有風(fēng)都已歸隱。只有些許不安分的浪花一廂情愿地挑逗沙灘和礁石,弄出有氣無力的聲響。天空像清洗過一樣,透明得讓天空的藍(lán)幾乎有點假??傆喧t鳥在海面上空翻飛。一只或者一群,從天邊來,到天邊去。這里是它們的樂園。它們讓覆天蔽日的白花花的陽光更眩目。
于是,腥味以不可阻擋之勢向所有空間填充。它們無孔不入,進(jìn)入眼睛、頭發(fā)、空氣。濃濃淡淡的腥味像無數(shù)盛開的花朵,活力四濺。
在這樣的味道中,遠(yuǎn)方的來客可能會掩鼻、惡心,渴望馬上逃離。這種反應(yīng)太正常了,就像我永遠(yuǎn)無法適應(yīng)臭豆腐一樣。
但我不會逃離。漁民們更不會,他們這輩子不會,他們的后輩也不會。他們生于斯死于斯,這腥味是祖祖輩輩伴稀粥養(yǎng)胃養(yǎng)命的東西。
這個腥味十足的地方叫地角,生活在這腥味里的人叫地角人。
腥味的地角,瓦片日漸消失,而漁村的本色并未褪去。蠔殼、海石花、腐蝦死魚和三步一張的魚網(wǎng)、五步一架的魚干隨處可見;天最熱也披戴頭巾的婦女亮著底氣豐厚的嗓子穿街過巷;街巷拐角三三兩兩蹲著一堆抽水煙的漢子。這是地角不可或缺的部分,是腥味中必不可少的環(huán)節(jié)。
太多的人描寫稻谷、玉米、山川、樹林、泥土、花朵的味道。對于我來說,那是別人的味道。在這個叫地角的地方,一股腥味撲面而來,大海用這樣的方式提醒我:這種味道你太熟悉了!
干草垛
我一直認(rèn)為“草垛”組合在一起便是一個溫情的詞。草垛里有成熟、豐茂、盛開,有滿足、甜美和安靜。那些收割后的田野,一垛一垛的稻草堆積在一起,一直延伸到看不見的遠(yuǎn)處。它們將是牛馬們過冬的糧食,是農(nóng)村屋頂上避風(fēng)的遮掩。是一家人一季的柴火。草垛不是殘剩下來的東西,它們每一根每一截都會找到合適的去處。
知道田野里那些一堆一堆的東西為“垛”,最早是從外國的油畫里知道的。那些油灰在畫布上刀鋒一般凸凹,涌動著冬天的寒冷和蕭條。讓人看著,不由涌起一些消沉的思緒。
后來我又看到了一幅中國畫家的油畫。油畫的名字很干脆:干草垛。一見之下,我的心里不由暗嘆,這就是我認(rèn)同的草垛了!于是寫了一些詩句記錄看到的那幅作品:“畫中央的干草垛騷動不安/干草垛邊的男人卻安靜地睡著了/他們互相成為陪角/只有草,大概是草吧/那種熟悉卻叫不出名字的植物/像空氣,無處不在”。
那幅油畫描繪的景色,現(xiàn)在透過窗玻璃我就可以看見,只是畫面里缺少了一個安靜熟睡的漢子。遠(yuǎn)遠(yuǎn)的稻草垛,無聲地告訴我,收割的深秋過去了,現(xiàn)在是冬天,而冬天也并不一定是寒冷和蕭條的。陽光下的景物,正溫暖和安靜著。